桑隅继续说着,夏西仔细听着。
浮起无奈的笑,脉脉注视着我,缓缓道。
“你起了个名字叫……紫玉?”
“嗯?这般艳俗,可不是我教出来的学生。”
他端起一碗汤药,送入我唇间。
一点苦涩弥漫开来。我冷哼一声。
不料一口呛进喉咙里,大声咳嗽起来。
他轻柔抚着我的背脊。
“你恐怕是只想保住,你那好不容易攀上的凤凰枝儿吧。”
我讥刺道。他蹙起眉,面色沉郁下去。
“我知道你恨着我,你也合该恨我。”
“只是你不能拿你自己的性命玩笑。”
“为什么?”
我问,我心里闷闷的。
“为何要事奸臣?”
姜祐叹了口气。
“他固是奸臣,却也是大虞最后的支柱了。”
“竺玉,以你的聪慧,难道看不懂?”
我默然。我自然是懂的。
自从我父皇那时,大虞境内便饥荒连年。
民不聊生,民众不断揭竿而起。
各地诸侯蠢蠢欲动,拥兵自重。
大虞朝已是风雨飘摇,强弩之末。
若非严朔与他的二十万大军镇守关中。
恐怕大虞已然倾覆。
这也是父皇当年妥协于他的原因。
其时江州一股叛军举兵造反。
扫荡了半个中原,直杀到京城之下。
唯有严朔率兵来救。
此举无疑引狼入室。
严朔入主朝堂,杀太子。
诛政敌,扶植傀儡,架空皇权。
然而,总也好过被叛军所屠戮罢。
姜祐见我无言,只一口一口地将药喂给我。
“你怎么认出我的。”
我问。
“你忘了?你弹的那曲子是我谱的。”
“从未流传出去过。”
“……那你把我带走了,你怎么跟严朔说的?”
“嗯……我说啊,我爱你爱得疯了。”
“给你下了药,一时离开我,就要毒发了。”
“……。”
姜祐说他出去片刻。
我摸着我自己心口。
我的确被下毒了。
被严朔下的。
其实我早知道,他有些下作手段来制住他身边的人。
我却未料到,他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乐伎,也要用这招数。
还好那毒只是掺在焚香里的。
我只待了一会儿,中毒应不深。
姜祐回来时提着个盒子。
径走到我的床尾,捉起我的脚踝。
“你做什么?!”
没来得及阻止他,他已褪去了我的袜。
“我点穴点得重了些,要给你足底施针——。”
一只鹘纹银钏儿滑落到我踝间,泛着幽淡光泽。
一看便是时常佩戴,被人体的肌脂养得温润。
我忙把脚抽回去,却被他拿住。
那银钏曾是姜祐的东西。
从前有一回,我瞧见他手腕上戴了个钏儿。
上头的花纹别致得很,似是某种传说中的神鸟。
我在宫里只见过一次,便念念不忘。
我央他把这钏儿送我。
他不愿意,说道。
“这是男子的饰物,于殿下是不合宜的。”
我却执意要它。
他无奈,取下了递给我,叫我别让旁人看见。
于是我一直戴在足上。
原也只是戴惯了,却不料被他发现。
姜祐略抬了抬眉,面上淡淡浮起一丝笑意。
转头瞧我,轻声。
“嗯?还戴着呢?”
我气急,蹬了他一脚。
“我——。”
我想到什么,狡黠地撇了撇嘴。
“咳,我是想要把刺杀严朔之事栽赃给你。”
“哦?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他唇边勾起浅笑,把我的脚踝捉回去,拿出银针。
他将针一根根针刺进我的足底。
最后一根刺入时,我霎时感到灵台清明些许。
“好些了?”
“嗯。”
他又端来些盆儿水儿的,为我洗漱了一番。
又扶我躺下,整理好被褥。
末了,他问我。
“你且在我这儿住着。”
“慢慢想怎么收拾严朔,好不好?”
我抿着嘴。
这等被人伺候着的日子,我是好久没过过了。
这些年来栉风沐雨。
几乎都忘了,自己也曾是个金尊玉贵的。
在他这儿,享受几天娇生惯养的日子,好像也不错。
只不过……。
“我得回拂香院去,坐班。”
我可不是那等没信誉的人。
也不能就这么从拂香院跑了吧。
他定定地瞧着我。
“我包养你,行不行?”
不近女色的太傅大人包下了拂香院头牌。
一时传为京城逸闻。
不过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
很快便湮没于消息纷纭中了。
姜祐告诉我,严朔并非没有敌人。
庙堂之上,诸侯之间。
多得是表面恭顺,实则心怀鬼胎之辈。
对于严朔这出身边疆的武人。
没有人真正服他坐在这个位置上。
许多人虎视眈眈,欲取而代之。
“欲使严朔身败名裂,你不必搭上自己的性命。”
我开始研究这纷乱的时局。
想从中找到扳倒严朔的关键。
与此同时。
我在姜祐府里过的日子,倒是愈发滋润了。
好吃好喝的自然少不了。
姜祐还搜罗了一堆绫罗绸缎、金银珠翠、香料器物。
供我玩乐。
我都有点怀念过去的时候了。
这期间,曾有些人来造访姜府。
姜祐摆了一桌宴席,我躲在屏风后。
听得有人咂着口酒,轻佻问。
“听闻姜大人近来新得一美妾。”
“不知今日可有缘一见呐?”
姜祐微笑,语气坚决。
“她身感风寒,不便见客。”
“啧啧啧,姜大人还是个怜香惜玉的呢。”
“原以为姜兄视美色如浮云。”
“不料姜兄也有今日呐,嗬嗬嗬。”
姜祐告诉我,他们是严朔的心腹之臣。
平日与他来往不多,我暗忖。
莫非严朔已经疑心我的身份。
当日临赴刑场前夕,我逃出大狱。
他们寻不得我,只得暗中以一死囚代我受刑。
对外只说,清绥公主已然伏诛。
此事少有人知,严朔是其中之一。
我得加紧动作了。
姜祐从内省回府,我们常展开大虞舆图。
他与我廓清天下局势。
他为我指出道道城池、关隘与堤桥。
驻军、布防与屯粮。
他说,要对付严朔。
就要击垮他的倚仗——他的二十万燕州军。
我点出几个人。
“镇南将军汤融、池洲牧罗翮。”
“曹州都尉田飚、河西节度阴穆。”
皆是割据一方,野心勃勃的军阀。
姜祐点头。
“是可利用之人。”
他又对我解释,这些地方要员,皆在京城设邸。
来往于京城与诸侯之间的奏章诏令。
皆由邸中传抄,虽不起眼,却是紧要关节。
他也对我讲起,朝堂之上。
尚有几个一心忠于大虞的臣子,是可用之人。
……我和他说起当年的案子。
还有许多不明了之处。
他说不妨去看看当年的案卷。
于是我拿了他写的执结,乔装入大理寺翻查。
“平熙三十七年如罗氏妃私通案”。
案卷极冗长。
我去了三四趟,终于查到关键的证据。
我母妃与那“奸夫”的通信。
有十几封之多。
却是北凉文书写的。
我在灯下展开信件来读。
上面的字迹果然与母妃的一模一样。
我正凝思,忽闻破空之声从背后向我袭来。
我侧身闪过,那人直取我面门。
是严朔,我与他厮打开来。
还好此间空间甚小。
他人高马大,腾挪不开。
我抓住机会,纵上桌台。
从背后扼住他的脖颈。
“来找死?”
我低声,他嘶嘶地喘息,却笑起来。
“公主殿下好身手。”
我紧扣他的喉咙。
他认出我的身份,我不意外。
“且慢,且慢。”
他抻着脖子。
“你杀了我,你也得死。”
“你早中了我的毒,你且看你的指甲。”
我看过。
我的拇指指甲自那天在拂香院。
就有一道白痕。
我抹了些蔻丹,将它遮了。
我哼一声,放开了他。
在这儿杀了他,我估计还是走不掉。
最近我有点不太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