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隅说着,夏西听着。
豪族欺压百姓,断绝其生路生路,也不是致命因素。
这些是历朝历代都会出现的问题。
只要及时加以改正,还是有回转的余地的。
可偏偏他们都碰在了一起,这还真是……。
渐渐的他不再那么爱笑,我很难再看到他展眉的样子了。
朝廷收税极高,但却不是以财富和土地为依据。
而是以人丁户籍进行交税。
从小就见到,官员豪绅大量收购农民田地。
压榨百姓生存空间,人在减少。
流民在增多,税却是越加越高。
就这样,劳苦百姓收上来的赋税。
被皇室贵族不大点的人口挥霍一空。
有一种痛苦是你过人的才智。
可以清醒的看着你所生所长的这一片土地。
逐渐走向衰竭的样子。
你甚至可以看清楚轨迹,判断出每一点原因。
但你力量渺小,无力阻止。
我不想看到他日渐颓靡的样子。
总是趁着休沐,拉着他去各种地方放松游玩。
这次来到相国寺,还遇见了母亲和江夫人。
母亲看见他被我无奈的拉过来,笑的很欣慰。
可以明显的看出,来这里上香的达官贵人都是家中的女眷。
那些眼高于顶的大人们,怎么可能陪着夫人来上香呢?
他在这群人里可谓是鹤立鸡群。
就算我们俩走散迷路了,我都可以一眼看到他。
到底是亲娘,即使听说我们感情好。
也要亲眼看见才会放心。
我们走到相国寺后面的园子里。
相国寺后面也有一片桃林,和我们当初相遇的那片很像。
但还是不一样。
我嘲笑他,那时候是一个学习不好的小胖子。
被母亲打了还不敢回家。
这种时候他才笑得很开朗。
让我恍惚看到了当初那个少年。
我感叹。
“小时候大家都喜欢去上清观上香。”
“现在佛教盛行,大家又来相国寺拜佛。”
“寺庙的香火一年比一年鼎盛。”
“这些好像并没有什么信仰。”
“只是随波逐流的,给自己的心灵求一个寄托。”
闻言,他说。
“因为很多人都知道。”
“这个世界的苦难是自己无法改变的。”
“他们求不了父母官、求不了朝廷。”
“只能寄渺茫的希望于神佛。”
你看,我们又想到这一块去了。
我有些无奈,总想让他把这些心事放一放。
但他想的太沉了,看山非山,看水非水。
世间不可能一直太平。
终于这几年时间里,降下了一场天灾。
南方暴雨,庄稼被水淹没,百姓颗粒无收。
而朝廷早已亏空,财政赤字,根本拿不出足够的赈灾款。
他被人从宣政殿架出来的时候。
额头上的鲜血流了满脸。
都让我看不出,那个俊逸青年的本来面目。
他平静的让我把他扶上马车,带回家里。
昨夜睡前,他抱着我,坚定地说。
“窈窈,我想试试,我知道这很难。”
“但如果人人都装聋作哑,我们的国家就没救了。”
我知道他写了一本很厚的变法策略。
写了很久,上面计划详尽,可用性很高。
这次的灾情给了他递出去的决心。
他额头上的伤,是不停的磕头留下的证据。
是皮肉和冰冷坚硬的地面不停的相撞,才会有的。
他肯定求了很久。
希望高高在上,不食肉糜的帝王看看他的子民。
看看他的王朝。
但是帝王不在乎,他只在乎他能不能闲适享乐。
能不能安安稳稳的沉醉温柔乡。
朝臣不在乎。
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功名前途,富贵荣华。
他们知道江山已经岌岌可危。
但没有人愿意先牺牲自己的利益,反而大肆敛财。
这次南方水患,又成了他们屯田的良机。
就连萧家和江家,也添了一批田地和本是良民的仆人。
贵族就是一群除不尽的水蛭。
趴着人民的身上,吸干他们的鲜血。
我忽然理解了他的麻木和绝望。
也理解了历史上的那些文臣,为什么会撞柱自尽。
他们想用鲜血,来给自己的君主一点点警醒。
我反而庆幸,他没有傻到那个份上。
他是我崇拜的状元郎。
是世出无二的天才。
是我心爱的少年。
是我留在后宅的所有理由。
但他在庞大的门阀势力前,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他出身贵族,却想拦住贵族发国难财的路。
他成了阶级的敌人。
一开始,他下职的日子越来越早。
他只是笑着安慰我说无事的,只是最近事少。
我回来得早些,你还不高兴么?
可是,你笑的好勉强。
我抚平他的嘴角。
“江名清,不想笑可以不笑的。”
他抓着我的手,有些愣。
可能是因为我一眼看透了他脆弱的伪装。
“你忘了吗?妻子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中秋节,婆婆发来信函,让我们不用回江府了。
两个人自己在家好好休息。
我怔怔的抓着信,这才意识到。
就连公公的仕途可能也被影响了。
那父亲呢?我要劝江名清吗?劝他收手吗?
我把信转述给江名清,他平静地说好。
他的脸隐藏在黑暗的室内。
我也说不出来,那神情是平静还是死寂。
从前,我都是一个人躲清静。
从不去参加贵妇的交际应酬。
现在我觉得,我应该帮一帮他。
我整装待发,自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去迎接那些恶意的耻笑和嘲讽。
但我想得还是太理想了。
这时候我才知道,江名清的名声已经如此糟糕。
我的朋友们和母亲怕我徒增烦恼,一直瞒着我。
他们说他淫辱民女、大肆敛财。
说的有声有色,仿佛亲眼见过。
名清这个名字是希望他拥有一身清名。
但是他只做到了前20年。
回家的时候,我看到他急急迎出来的样子。
“我都听到了。”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好像有些胆怯。
我趁机跑过去,抱住他。
整个人挂在他身,不给他退缩的机会。
眼泪浸在他的头发里,好心疼你呀,江名清。
我知道你遭受了很多压力,但不知道有这么多。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不能完全感同身受。
流言是可以杀人的,但你扛下来了。
你是最坚强的,我再也不说你弱了。
我不劝你收手了,只要你愿意坚持。
我就无条件的支持你,和你一起,与世界为敌。
我不想连累父母,写了一封断绝书回去。
小姐妹们有几个气疯了。
“你是要学王宝钏挖野菜吗?心里就只有男人了?”
“娘家才是你的立足之本,你看江名清现在的情形。”
“他要是倒了,看你怎么办!”
可能我的世界你不懂吧,我选择闭嘴。
不给她们的怒气火上浇油。
寄回来的是一张被撕成碎片的断绝书。
母亲附上一张家书。
“窈窈吾儿亲启。近年安宁。”
“无处用将军。吾与乃父随解甲归田。”
“游历四方,圆吾一梦。”
“名清大善,并无累及,愿安。”
我觉得鼻子有些酸,我还是连累了他们的。
只是他们不怪我,并且愿意支持。
我这一生何其有幸,遇见了这么好的父母。
江名清走到我身后,从后面环抱住我。
他身手擦掉我的眼泪说。
“窈窈,你最近哭了好多次,你从前从来不哭的。”
我不想让他多想,只说。
“眼睛里进了东西。”
但他明显不信。
我没有想到,江名清对他们的威胁,已经大到这种地步。
让他们无视法度,买凶杀人。
我在麻袋里听绑匪说。
“那江名清最稀罕他这夫人。”
“虽然没抓到他,但我们用他夫人要挟他孤身前来。”
“到时候,让他们做一对亡命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