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隅说着,夏西听着。
当夜幕降临,他就会被黑暗笼罩。
听说,他幼时也曾在打雷时想要自己的娘亲陪着。
可帝后不和睦,太子成了皇后娘娘唯一的精神寄托。
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有一点脆弱。
便词严厉色地将萧屿砚赶走了。
后来,太子果然样样做得最好
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对下人未曾有苛责,是玉树兰芝的人。
可是,年少的恶魇,真的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失吗?
不会,不会消失,只是被他藏起来罢了。
所以每逢雨夜,雷声隆隆,我都会自请替他殿内掌灯。
他遭人陷害,中了蛇毒时,我毫不犹豫替他吸出。
我自幼在乡间长大,自然知道那蛇毒不足以致命。
可是萧屿砚不知,只是目光炯炯地盯着我看。
他贵为未来储君,不需要一个卑贱的宫女揣摩他的心思。
施舍给他善意。
可是我什么赏赐都不要,那就是完完全全地为他着想。
完完全全的疼惜他。
他自然会护我周全。
转眼间,萧屿砚十八,我二十一,还有四年,我便能出宫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宫是个大染缸
萧屿砚身上的气质愈发有些阴鸷。
皇帝这几年色令智昏,身子愈发不行了。
没记错的话,江逸是在今年科考
只要他能中举,我的好日子也实现一半了。
因为最初的陪伴和算计,萧屿砚对我很是照顾。
我在东宫都是做的最轻的活,在他跟前服侍。
最近,有时候不经意间的身体接触,让我心底发颤。
他已经不是那个十一岁的孩子了,他是十八岁的储君,还有一名太子妃。
太子妃是太傅唯一的嫡孙女沈书怡。
太傅家族在京中很有名望,可又并无实权。
让沈书怡做未来的皇后,自然可以让萧家皇室高枕无忧。
若有若无地触碰,我连回避都不敢,只能装作不懂的样子。
快了,快要熬出头了。
突然,我发现萧屿砚桌上有一张很特别的册子。
第三个名字的姓氏为江,后面的却看不到了
被他的宣纸挡住了。
我下意识忍不住咬紧嘴唇。
研墨的手指也不听使唤地在抖,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是啊,我整日在萧屿砚的书房陪着他办事。
我肯定能比别人更早知道中举的名单。
只差一个字,只差一个字我就能知道那是不是江逸的名字!
我瞧着萧屿砚批批改改得很认真,便去碰那张挡住册子的宣纸……。
[姑姑。]
萧屿砚握住我的手,明明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主子大多记不住自己殿里奴才婢女的名字。
但是东宫的人知道,萧屿砚叫姑姑那便是在叫我。
[姑姑要偷吃果子吗?]
我吓得一激灵,萧屿砚的书案上。
确实每日都会放着一碟果子,可他从来不食。
我唤了他一声殿下,想要抽回手,他却不让,反而握得更紧了。
书房内的空气凝固了几秒,他握住我的手忽然用力,将我带到他怀中。
我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动作,站立不稳,踉跄之后坐到了他腿上。
[殿下!这不合礼数!]
我惊慌道。
萧屿砚却毫不在意,拿起一个果子放到我嘴边。
微凉的手指擦过我的唇,他时常习武练剑。
手上不似贵公子的娇嫩,反而有些粗粝。
果子在我唇前,我却紧抿双唇。
见我这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萧屿砚忽然轻笑出声,俊美的脸庞凑了过来。
此时,我们的身子紧贴着。
他温热的气息洒在我的脖颈处。
我的一颗心简直要跳出来,却丝毫不敢动弹。
因为他另一只手威胁似地狠狠地掐着我的腰。
我无奈,一口咬住了果子。
汁水湿润了我的唇,耳畔的呼吸更加浓重急促了。
[姑姑跟今科探花郎似乎是旧相识……]
他的一句话,在我心里惊起了千层浪。
江逸确实一举高中,成了探花郎,一时间意气风发。
长公主看上了他,要他做驸马,皇帝同意了,江逸也同意了。
我心中嗤笑。
果然,我只是这世间卑贱的蝼蚁,必定是权衡利弊之下被舍弃的那个。
我就是那蚌壳,活该被水浪拍打。
被砂石磨砺,等着有人撬开我的血肉,拿走里面的珍珠。
只是年少在我最狼狈的时候。
他为何要把那点温柔施舍给我,让我惦念了这么多年,又失望至极。
[姐姐,今日有人让我把这封信给你。]
喜儿笑着拿出怀里的信封,信封是上好的锦帛。
只是封面上的字迹瞧得我眼睛发酸。
我伸手接过。
信上,江逸约我明晚在御花园的雨禾湖上相见。
他说他有千言万语要同我说。
有什么好说的呢?
无非是读书人的一番慷慨陈词。
然后施舍一般许我一个妾室之位。
可我不愿为奴,不愿为妾。
有些东西既然是我出生时没有的。
我想要,我就会去争,争到我有为止。
喜儿探过脑袋想看看信上的内容。
我敲了敲她的额头,漫不经心地将纸放在蜡烛上烧毁。
[好姐姐,可是那探花郎寻你来了。]
喜儿还不知道情况,一脸笑嘻嘻地问我。
眼睛亮晶晶的,是真的为我高兴。
我时常想不明白,都是苦命的人。
她为何总能一副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模样。
[别淘气。]我叹了一口气。
把事情跟她徐徐说来,她听完之后气愤得要死。
今日萧屿砚似乎有很多公事要处理。
眉头一直不得舒展,以往他忙到戌时就会放我回去休息。
眼下却是头都不抬一下。
我叹了一口气,江逸约定的时间便是戌时。
今日不找他说清楚,日后他做了官,再见他就难了。
[殿下,我给你盛碗莲子羹吧。]
我在一旁小声说着,萧屿砚不准我在他面前自称奴。
每次我自称奴婢,他都要阴着脸阴好久。
萧屿砚闻言抬头深深地看了我好久,然后面无表情地说。
[去吧。]
我得了命令,心下松了一口气,急忙退了出去。
雨禾湖上,凉风习习,宫人在做事或者就寝。
我一眼便望到了江逸,面目清秀俊朗。
一身墨绿色的衣衫,腰间系着一块上好光泽的玉佩。
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如今他少年得意,意气风发。
此刻他站在我的面前,更显得我从前的欢喜可笑。
江逸想要靠近我一点,伸手拉住我,我下意识连忙避开。
只见他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瞬。
但随即他便恢复了平静,许是感受到我的冷漠。
[柔儿,我不瞒你,圣上要我娶公主。]
[你知道的,皇命难违。但我心里一直都有你。]
[我会跟玉华公主说好了,许你妾室之位。]
[保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柔儿,只要你答应,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月色下,他深情款款地望着我。
我嗤笑一声。
玉华公主千金之躯。
怎么可能容忍一个宫女。
跟她享受同一个夫君。纵使我蝼蚁之身。
也不愿意与他人共侍一夫。
他今日能因为皇命难违,就背叛誓言娶了公主。
日后呢,我难道一辈子都要看着他人脸色过活吗?
我被人欺辱时,他就能挺身而出吗?
[江逸,这不是我最好的命。]
我冷冷地看着他,平静开口。
江逸一怔,不敢相信我说的话。
[柔儿……你可是在怪我……。]
[我不是怪你,我对你已经没有情了。]
[从此以后便是陌路人,你我好自为之。]
[不要再同我联系。]
我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以为江逸是这世上最懂我的人了,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