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以安讪笑。
齐觉咬了咬后牙，视线冷垂在那拍在他身上的手上，那带着车祸伤痕的掌面夹着已经吸完了一半的烟头，星火还在明暗交替着。
这人似乎将他归类于受害者同类。
他们所站的地方，是红房子入口的反面一侧，除了有走错的路人，就人迹罕至。若有刻意寻找隐蔽地方的过路男女，在路口看见一身衬衫西裤蹲坐在红砖上的董维智，也会识趣地折返离开。
G市冬日温度不降，长袖穿着都觉得闷，嘴边星火更是会让人脑热。
“他们两从小就很好，夏青初中的时候没了爸，她妈因此得了抑郁症想拉着她一起死，是林睦救了她，天天看护着才没事。夏青从小粘在林睦的屁股后头，虽然嘴上叫着哥哥，可初中就说要嫁给他当老婆。林睦对她多好，你也见过......”
......
王以安嘴里还在说着，桩桩件件都是在印证林睦与夏青从小到大的轨迹，只是他的语气凉薄得像在述说局外人的故事，仿佛之前在林家的日子里，都与他无关，人也是他不认识的人。
齐觉面无表情地低垂了手，将烟扔在了地上，用脚踩灭，后脚跟左右悬了多下，直至半点橘黄色火焰都看不见。他拂掉了王以安放在肩上的手，表情比刚才复杂，沉重如雾霭。
他问，“你在当中是什么角色？”
凤眼里多了冰冷意。
王以安烟也抽到了尽头，扔在了地上，勾了勾唇，吐出白雾，“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角色。”
他带着烟焦味的手，往后顺了自己的短寸头，手里都是刺扎感，“但我现在这样也拜他们所赐，他们就活该这样别扭，最好也一辈子就这样。林睦应得的，夏青也应得的。”
“她还敢回来，妈妈没了，没顾忌了是吧。胆子还是那么大，还是那么任性，一点教训都不吃......”
董维智蹲累了，从红砖上跳下来，眼神四处晃荡。
忽然就听见了背后“砰”的一声，懵地转过头，就见王以安被齐觉用手肘压在了墙上，被打的王以安低垂着头，而齐觉则周身燥气盛刚才。董维智赶紧转头看向四周，见到没人才松了口气。
“还舍不得啊？你喜欢她什么。人家心也没在你身上，回来了找你有趣的，你还信啊。”
“你说，我现在要是告诉林家人，能不能看到一场好戏。我是什么角色，那你呢，在这当中当她的小玩具好玩吗？”
齐觉拉着王以安的衣领，抵在了墙上，手上青筋凌厉，“你最好闭嘴。”
王以安冷笑，“我不呢......”
旁边的一个靠墙金属垃圾桶随之而倒，王以安结实地挨了一拳，没站稳扑倒在地，然而他嘴边显了腥红却还是凄厉地笑，嘴上没一句好话。
“打啊，再打啊。”
“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齐觉看着这地上烂泥一样讨打的人，停在原地，见他癫狂的样子，鄙夷地蹙了眼眶，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没有一种错误，是以囚禁人为前提。林家都tm狗屁。你也活得一团狗屁。你躲在这，还换了名字，那我将你的踪迹也告诉他们呢？”
王以安嘴边的笑瞬间而停。
齐觉转了手腕，勾了一边唇，多少显得没人情味，“你和夏青从小一起长大，你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王以安挑眉，眼里涣散，重复他的话，“什么样的人......”
齐觉，“夏青，从来敢爱也敢恨，你就没有想过，她如果真的为了林睦，为什么要接受林家长辈的安排。她是你口中那种把人当玩具的人？”
高三的暑假，王以安赛车团队得奖，夏青都是引以为傲的语气和别人说自家的发小哥哥有多么厉害，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到了王以安这，却变了味。
王以安听了，沉下眼。
如果是以前的夏青。
如果是五年前的夏青。
那么，为了妈妈翁舞，她会选择留在G市读完一年的预科，陪伴完翁舞走完最后一程再出国，她不会因为林睦而冒这个被人送出国的险。
如果是当时的夏青，她如果真的喜欢林睦，那么，她将不会去招惹齐觉，如果她真的喜欢林睦，大可以想其他的方法，与林睦偷偷谈恋爱就行，可两个人是被林家奶奶抓的现行，林家奶奶的规矩，他们一向知道的，但是他们却还明目张胆在林家......
王以安的假肢无力，支撑不了他起身，他转往一侧，目光看见了自己狰狞长疤的手，他似乎五年来都没想过这些问题，都沉浸在了酒里。
是不想。
还是不敢想。
酒吧里相熟的人许是很久没有见到王以安回去，顺着洗手间的通道来寻，一路从里头找到了外头，打开了通道门。
一推门就见到了倒在地上的王以安，正在自己艰难地要起身。
“Peter！你还好吗？”
来人赶紧扶他，眼神看向齐觉。
“你干嘛，打人啊？”
董维智在远处见状也跟了上来，眼神是戒备状态，手袖都挽了起来，齐觉拦了他。
王以安也拉住了出来的人，“没事，老熟人。有点小恩怨。”
齐觉压下胸膛起伏，冷却下燥意的蔓延，看着眼前糜烂不堪的人，后悔来了这一趟，也后悔脏了手，“你躲在这，应该也挺怕有些人知道你行踪的，话哪些不该说，你掂量。”
王以安在搀扶下起了身，他抹了额间的汗，又摸了自己头发，“夏青回来，是她找的你，还是你找的她？”
齐觉未应，垂低眼眸看着这在高亢情绪里来回游转、起伏不稳定的人，觉得多说一句都浪费。
“她自己说的和林睦只是兄妹？”
齐觉也未应。
但是从王以安的表情中，他自己在消化。
王以安点了点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底浅浅而过微波，似有千帆过境，然后自己笑了，这笑，有点苍茫，听起来像要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抖着又拿出烟来。单手操作多少有点不便，打火机都掉在了地面上，他的朋友要帮他捡，但是他拒绝。
王以安自己蹲下，五指伸在地面摸。满地尘土，他一路失衡摸索，手也划过刚刚他们点的烟头上。夜色沉沉下，王以安重新捡回了打火机，又急又燥地吸了一口，手依旧颤着。
“放心，我不说夏青的行踪。”
烟雾又腾腾升起。
齐觉看了一眼王以安，不想多费口舌，冷冷转身而走。
*
晚上九点，夏青在别墅里用完了餐，他们一群人换上便服，就坐在了二楼的休闲区准备做真心话与大冒险的游戏，他们三三两两打散，坐在沙发里。嘉宾里已经有一对不按剧本走，成了。两人紧靠着，在沙发背后牵手，其他人瞥见了也当没看见。
女嘉宾靠耳过来和夏青说，“他们就还蛮明显的。”
夏青点点头同意，“嗯。”
恋爱的人，脸上的一些满足的小确幸是掩藏不了的，特别是两人坐到一起的时候，那脸上互相凝视，比其他人多的那种拉丝感，就算他们再隐藏，都多余。
心里这么一想，夏青顿了顿。
那她和齐觉呢？
这种事就不能多想，多想就会越来越多顾忌和破绽。但......齐觉还没有给她打电话。夏青后靠在了沙发上，坐在了边缘的角落，在别人逗那对没说破的嘉宾时，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离齐应能的生日宴已经过去一小时了。
是不是会所里上菜慢，宾客多，没空呢？
出于担心，她就发了信息。
夏：「男朋友还好吗？」
但是齐觉那边没有回。
游戏正在录制着，姜彭希被问到了关于初吻的问题，他本来跃跃欲试想答题，一听这个问题，就选择了喝酒。让他选择下一个人的时候，他指了夏青。
“Quila，我想问，在这别墅里，你有过心动瞬间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夏青。
这个问题不难答，夏青按照着剧本大方向，点头，“有。”
姜彭希笑了笑，满意了这个答案。
女嘉宾又附耳过来，“他好像也满明显的。”
夏青笑了下，心想着按照剧本来的，他们两个就是cp线，于是也是嗯了一声。
一楼的监控室里，林娅倩正在导演旁边，手里过着助理给的简历，正在和导演探讨男四选角，目前的恋综进度，心动线都很明朗了，逐渐趋向稳定化。如果是线下相亲那做成了红娘是该可喜可贺的，但他们做的是综艺节目，需要噱头，需要剧情起伏，于是就需要投入点未知数，继续找能搅局的合适男四号嘉宾。
“之前那个偶像团队的成员呢？”
“齐觉啊，他与启航的合约到期，不来。”
“合约到了？像他们这样的偶像团体，没个十年半载的长合同，公司是不会培养的吧，启航娱乐放他走？”
“他本来就是半路挖来的，没多少培养，估计也就赔一笔钱走吧。他是某个医药集团的大公子，不愁钱。”林娅倩耸肩，“而且这个团有末位淘汰，估计是粉丝闹太凶了，所以不得已退团吧。就是我们好不容易找着一个，又没着落了。”
她叹了一口气。
台湾导演边看着屏幕边说道，“既然这样，节目进程都快到尾部了，干脆让启航挑个长相不错的。现在的剧本太平了，都老夫老妻模式了，没有点鲶鱼效应，盘活不起来。”
林娅倩点点头，看了一眼助理递过来的简历，依旧不满意。
人一旦心里有了标准，其他人总是不合眼的。林娅倩看了视频里的夏青，正巧听见了他们真心话的对答，挑挑眉，想起早上撞见的一幕，拿了手机拍了下来，发给了齐觉。
那天喝完酒，两人加上了微信，她附言，「确定不来？」
另一头的齐觉刚回到车上，人正和董维智吩咐，“雇个人看着他。”
这个他指的是王以安。
董维智点头，“嗯，没问题。有问到什么吗？”
“关于夏青的没有，但是关于他的，倒是有点。他挺怕让夏青他们知道他现在行踪的。他的那场事故多半也和他们有关。”
董维智说，“啊，他那样跟夏青有关？”他心里面将夏青再仔细地想了一遍，“夏青虽然看起来很有主见，个性张扬，但是她实际上是个老好人，就每次找她问个事，她答不出来，都能给你想尽办法搜刮到为止的那种。都不像能搞事的。”
车子正在启动着，董维智的话在车厢里持续说着。
“说是林睦整的，我倒还相信些。”
齐觉踩了刹车，换了档，转了方向盘，就是连董维智都知道夏青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却嘴边凉薄，于是他说，“那还有件事要你帮忙。”两人一同驾车，离开了红房子。
董维智扣上了安全带，“尽管说。”
齐觉平稳驾车，淡淡说，“将王以安的行踪透给林睦。”
董维智笑了笑，有了禾东秘书团的人脉，这件事办起来不难，“刚刚不是说保密的吗？”
齐觉冷冷，车速提了上来，“我说了吗？”
董维智勾着一边唇角，好像还真没有。于是他答，“好嘞，这个礼拜内，保证让林睦知道。”
齐觉进一步要求，“两天内。”
董维智抽了一口气，感觉到任务的艰巨，立马就拿出了手机开始与那个人脉扯东扯西。
G市，晚上九点多钟，齐觉刚回到新家，原屋主装修后就出国，售卖的屋子还保持新样，风格也精简，与齐觉本身的要求大差不差，除了需要新增一个编曲室外，其他就没有拆，维持原样。
他回来时，搬家公司已经完工了，剩下收纳公司的人还在继续整理着，以前尘封在纸箱里的旧回忆摆放在了公共空间。
齐觉一进家门，在玄关的位置，见到了原先在旧家卧室里出现的象形陶瓷托盘，晃神了下。
见主人进屋了，收纳公司的人问，“齐先生，这幅画打算挂哪里呢。”
收纳公司的人拆了包裹，见其中有整理清单中未列的画，便问了进门的屋主。
“先放书房吧。”齐觉抬了眼，见是新买的艺术作品，便指了书房方向。
“这一套一共有5幅，都放书房吗？”
齐觉声音透着点疲惫感，“嗯。”他人将钥匙放进了象形陶瓷托盘里，换了鞋子走进了卧室，换了身居家的出来。
边走到书房，也开始回复手机里的信息。
一点开，林娅倩的信息就在最前头，视频里，夏青折了弯笑，回答姜彭希是否有心动瞬间的话。听到夏青说了有心动的瞬间，齐觉的手紧了下，但也快速回复。
觉：「不去。」
就是会经常看见这些，所以他说了不去。
说了不去，但是醋还是隔空吃着，他也看到了夏青的短信，他拍了自己在书房的整理的小视频，给夏青。
觉：「去到半路，有事没去成。」
夏：「摸摸头。」
觉：「要实际的」
夏：「记账？」
觉：「嗯，可以。」
N市别墅二楼还在喝着也在聊着，游戏中有人选择了大冒险，被要求打电话给前任，气氛热闹着，都在看。夏青在一旁，小心地点开了刚刚没点的齐觉发来的视频，见他架着手机在某处，然后拆纸箱，将物品摆放在桌子上。
书房里灯光不太亮，温温黄黄，将齐觉整个人照得很柔和，他低头的时候，肩胛背弓着，侧着身子一样样规整物品，不疾不徐，若不说就很像网络上的那种疗愈的小视频，岁月静好，风轻云淡。
但是这视频拍得糊，人是背着光的，齐觉也站得远，脸上都带着像素的颗粒点，视频也短，一分钟左右结束，她还没看够，就停在了齐觉靠近拿起手机的那刻。
夏青关了视频，又见齐觉发了信息来。
觉：「还在收拾，你还拍着？怎么有空和我聊？」
夏：「总能有缝隙的，他们正在玩真心话和大冒险的游戏，有人选择了大冒险，大家都在看着他们，我就......」
觉：「那女朋友，既然有空，这个家以后也是你的，先带你云游下？」
夏：「怎么云游」
觉：「静音，开视频。」
夏：「我旁边有人......」
齐觉指尖停留了会儿，打算拍照片给她，过了一会儿，夏青又发了信息过来。
夏：「我回了衣帽间，开吧。」
两边都同时开了视频，视频里齐觉依旧在书房，一打开，手机屏幕里满是他一张英挺的脸，头发也蓬松柔软地落在了前额，让人很想上手揉一揉，但是实际两人却相隔千里。视频开了，屏幕上的齐觉微微皱了眉头，手机屏幕里夏青这头黑漆漆的，只有一点点光亮。
齐觉问，“你在哪？”
夏青，“衣帽间一个衣柜里，怕他们进来，所以躲一会儿。你声音很小，再等等，我去拿个耳机。”
视频中的齐觉眼眸眯了眯，原本回来的时候，有点疲惫，听见夏青软软的声音，这下子都一扫而空了，那些绕在耳边的王以安的话也驱散了。
他的夏青，正在为了他的一句话，而小心地从衣柜中钻出去，然后又跑到卧室去翻箱倒柜地找耳机，又匍匐着回到那个密闭的空间去。
怎么那么可爱呢。
“可以了。来吧。”
齐觉人本来靠在墙壁边，屋里收纳的人正在收尾，在打扫着包装袋子，他嘴角边带着笑意，现在比起给夏青介绍这未来的家，更希望将她带到G市来，真正地在身边带着，一处处地看。
“夏青，我想你了。”
手机视频里的齐觉朦胧了眼，碎发也挡不住的眷恋情绪。
夏青小声问，“怎么了呀，突然间这么想我，是不是有事没告诉我？”
齐觉见她敏感，就抿平了唇，笑着说，“没，就是真的很想你了。走吧，看看我们的家。”他调转了摄像头，客厅的画面一下子展现在了夏青的眼前。
虽然是同栋楼，但是格局不一样，装修风格也不一样，很多软装都是刚到位，还有很多的包装没有拆。
夏青一本正经，笑笑说，“看出来了，我的男朋友，这几年辛苦地赚了不少钱，家底还不错。”
齐觉，“在考核呢？”
夏青，“在掂量，未来我能买几个包。”
齐觉推开了衣帽间的门，里头空间大，还没有满，“这个家只是其中一个，我不知道未来你会在哪，但我工作挺随意，没有地点的讲究。到时候由你选择，如果你打算在国外，到时候我们也再买，至于包，如果我不能满足你，我还是你男朋友吗？”
夏青听了笑了笑，然后在镜头里，看见了衣帽间地上拆开的东西，“这......”
齐觉停滞了一下问，“怎么了？”
夏青诧异，因为这一下的停滞看得更清楚了，说道，“这不是我的作品《童年印象》吗？，买家原来是你？”
衣帽间地上放着几幅未悬挂上墙的作品，其中一幅以强烈色调，与透明塑料花瓣一起构成的反差视觉。
竟然是夏青的作品？
齐觉想起了那天晚上，一短信通知他，卖家愿意出售这幅艺术作品了，这幅作品本来是在艺术廊看到的，创作者仅做展示不卖。那天他还问了为什么突然又愿意卖时，当时那个人是答，创作者说要给人争口气，所以急售。
而急售的那天晚上正是“X爆炸团”到恋综节目表演的那天，这售卖金额三十万，又和那晚他在团队人气榜投榜的金额一致。
心头暖热着，齐觉问。
“夏青，你是G市野玫瑰。”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