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到了。”秦铭盛掀起车驾前的织锦门帘。
秦铭夜抱紧怀里柔软的女人,小心翼翼走下车驾。男人墨黑外袍衬得颜书诺脸色无比苍白。
秦铭瑞正好从皓月斋回来,身后紧跟着一名蓝衣男子。
“诺诺怎么了?”看清他怀里人的面孔,二人焦急地冲过来。
“是微臣照顾不周,让公主犯了胃疾。”萧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旁的孙满见状也跪了下来。
秦铭瑞看着乌泱泱跪倒一大片着实心里烦躁,“现在说这些干什么,还不快叫大夫来。”
“是是是。”
怀里隐约传来些响动,秦铭夜俯首。颜书诺悠悠转醒,轻轻拉了拉他的外袍,摇了摇头。
秦铭夜看着那双充满水雾的眼睛,水汽氤氲衬得棕色瞳孔无比透亮,仿佛沙漠中的宝石。不知怎的,他的心开始无规则地跳动,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好。”他一下便读懂了颜书诺的意思。
“不必,我替她医治便可。”说罢,便抱着颜书诺向卧房走去,“萧公子先去解决望火楼之事吧。”
“是”
他将她轻柔地放在卧榻上,拉过枕侧薄被覆在腹部,还未来得及把脉诊治便被那名蓝衣男子打断了动作。
“四殿下,我来吧。”
秦铭夜略有迟疑。“这位是?”
“顾墨,我的朋友,皓月斋就是他在替我经营。”
顾墨冲他点点头,缓步走向卧榻,一双玉手搭在颜书诺胳膊上,指尖圆润腕骨单薄,竟是比女子还要白上几分。
“这几日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顾墨皱起双眉。
颜书诺心虚地点点头。之前经常出任务,上顿不接下顿那是常态,长年累月便落下了胃病。
“说你什么好。”顾墨摇摇头,颜书诺的性子他最是知晓的,“急火攻心加上饮食不当引起的胃疾。”
“急火攻心?”秦铭盛诧异道。这一路并未发生不寻常之事啊,莫非是城中望火楼一事?
“你先休息。”顾墨掖了掖被子,示意众人随他离开。
神经紧绷了一路,现在终于放松下来,颜书诺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凤佑从偏房闪身出来,抱剑静静地守在她门前。
“你们下午去了何处,诺诺怎么会急火攻心?”秦铭瑞踏出院门,转身询问几人。
秦铭瑞与她相识近半年从未见过诺诺发过脾气,她也不是急性子的人,怎么才来燕州一天,就被气倒了。
秦铭盛简单向他说明了下午的情况,“我们一路都跟着四嫂,并未有什么不妥。”
“几位殿下不必焦急,等诺诺醒来就知晓了。”
秦铭夜回到小院,暗卫已在书房等候多时。
“殿下。”
“这一趟可有收获?”
暗卫从怀中抽出一截白布,“黑风寨防守森严,十步一岗三十步一哨,属下几番试探也只画出山寨外围的地形图。”
“黑风寨居然这么大!”秦铭盛看到地图惊呼道。这个规模快赶上蜀中几个大派了。
“另外,属下还碰到了另一队人马也在探查黑风寨。”暗卫稍有迟疑,“属下记得那个领头人,是昭仪公主身旁的亲卫。”
她居然已经查到了黑风寨!秦铭夜挑挑眉,这个女人不简单。
“去查查孙满口中的药材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有百姓试过疗效。”秦铭夜隐约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若真是利民利国的好事,为何如此惊慌遮遮掩掩。
“是!”
“四哥,乌月国公主怎么办?”
秦铭夜轻捏食指关节,骨节分明充满力量的手咯咯作响,“已经派暗卫守住了八方通往燕州的大小道路,绝对不能让她落在别人手上。”
“你怎么跟来了?”顾墨看到身后的秦铭瑞笑了笑。眼角红痣跟着他的神情跳动,晃得秦铭瑞的心一颤一颤的。
“我来帮你啊。”秦铭瑞十分自然地从他手中接过药包,温声答道,“诺诺病了,我这个当大哥的不得帮帮忙呀。”
顾墨放下手中药罐,作势抢回药包。
秦铭瑞抬高手臂故意不让他够着,“不相信我?煎药我还是会的。”
“太子殿下不该做种事。”
“哪有什么该不该的。”秦铭瑞揉揉他的脑袋,“都说了不要叫我太子殿下。”虽说两人认识不过五日,但每每碰面秦铭瑞总是忍不住想逗他。
顾墨浑身透着一股书卷子气,白白净净的,让他来煎药生炉子,秦铭瑞总觉得不是个事儿。
顾墨愣在原地,耳尖爬上红色。他走到秦铭瑞身边,清清嗓子不自然地开口,“你怎么会做这些的?”
秦铭瑞搁置好药炉,单手轻摇蒲扇,“幼时我最爱的便是在宫中乱跑,太医院、御膳房、司织局、藏书阁,看什么都新奇。”他停住手上动作,“唯独对政论国策不感兴趣。皇弟中有才干的大有人在,却偏偏让我当了太子。”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顾墨,开口道:“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顾墨摇摇头,“人各有志,太子的头衔对别人可能是荣耀,对你或许就是负担。”
秦铭瑞惊讶地看着他,从未有人如此直白地对他讲出这些话。
“你就不怕我记仇?”秦铭瑞眉眼中的笑意已经藏不住了。
“很久以前我便读过你的诗,那时我就在想大楚的太子一定是个恣意潇洒、浪漫自由的洒脱之人。”顾墨温柔地笑笑,“而今见到,果然与我想象中一样。”
秦铭瑞盯着他出了神,忽而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在他心头作乱的那颗红痣。
“你看着药。”顾墨耳尖泛起红意,慌张地起身,“我再去研究研究方子。”
“我还要,再给我点儿!”
“求求你了,最后一次。”
“我真的忍不住了!”
……
一双双干瘦的手臂紧紧钳住颜书诺,枯槁的容颜向她贴来。
颜书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动弹不得,“怎么会这样。”她痛苦地抱头下蹲,声音嘶哑凄声喊道:“这不可能!”
周身的桎梏突然消失了,颜书诺蹒跚着走上城墙。她看到铁骑踏平村庄,战火焚烧田地,流民四处奔逃。
火光映出西洋人的面容。
地动山摇间,城池被炮火摧毁,颜书诺来不及闪躲,瞳孔中映出一颗火炮向她袭来。
“不要!”颜书诺从梦中惊醒。
秦铭瑞和顾墨听到声响冲进房中,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床褥被掀翻在地,本该安睡于卧榻的女人此时头发散乱、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
“怎么了诺诺?”
颜书诺回过神来,猛地抓住秦铭瑞的手臂,“大哥,药田——”话还没说完,脆弱的胃又不安分起来。
顾墨赶忙端来药盅,“先喝药。”
颜书诺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稍稍压制住了作乱的胃部。
她稍理思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尽说与二人。
是夜,星幕低垂,府邸陷入一片沉静,只留晚风掠过树叶的沙沙声在庭院作响。秦铭夜尚未就寝,捧着一本《百草集》在书灯下翻阅。
咚、咚。
月色下有人轻扣他的房门。
拉开门,女子披着外袍立在门外,烛火黯淡,模糊了她的面容。
一阵清香扑面而来,“公主?”秦铭夜很意外。
“我有要事与你相商,可否进屋交谈?”
秦铭夜侧身请她进屋,关门时把守在对面屋顶的暗卫冲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无人发现公主前来。
夜风微冷,颜书诺没有解开外袍,直接走至圈椅前坐了下来。
“更深露重,公主病体未愈,究竟是何事引得公主特意挑此时前来。”秦铭夜递给她一盏温水,顺势坐在她身旁。
“我此番前来,是想请四殿下与我一同解决这个麻烦。”颜书诺放下茶盏,抬头直视秦铭夜的眼睛,“药田留不得,里面种的根本不是治病救人的良药,而是能使人上瘾、癫狂的毒药!”
“此话怎讲?”
“第一次使用这种药物,或许会带来一时的放松,可再往后,人们便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变得狂躁易怒,身体被迅速掏空。到最后满心满脑都是它,甚至不惜倾家荡产也要换一次吃药的机会。”颜书诺眼底爬上担忧,“倘若此药在我大楚境内泛滥,长此以往,必定国将不国!”
秦铭夜暗暗心惊,竟会有如此恶毒的药材!“公主又是从何得知的呢?”莫非是她在黑风寨中探查到了什么。
“我曾在一本古书中读到过。倘若殿下不信,私下搜寻服用过此药的百姓即可。”颜书诺并没有将她的来历告知任何人,“我已派人快马加鞭将此事禀告父皇,其中利害父皇与我都是知晓的。”
“公主为何这么信任我,不怕我也从中分一杯羹吗?”他突然发问。
颜书诺微微摇头,坚定温柔的目光望向他,“因为我相信你。”
秦铭夜的心又一次无规则地跳动起来。他举起茶盏递到嘴边,掩饰他的不安。
“这么轻易的信任一个人不是件好事。”
他倒是直白。颜书诺轻笑,瞬间看出了他的闪躲,心里一动冲他眨眨眼,“你是我未来相公,成婚后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信任你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这个女人可真是……
“公主可有对策?”秦铭夜感觉心里痒痒的,像被猫挠过一样,连忙岔开了话题。“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他们从哪里来的渠道、下家有谁、背后又有什么倚靠,都不是你我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四殿下果然深谋远虑。所以我此番还有件重要的事——我想与你做个交易。”颜书诺不得不承认,她是在赌,赌她识人的眼光。
战功累累的大将军,大楚千万女子的梦中情人,更是她的未婚夫婿。
她钦佩秦铭夜的为人,领兵多年麾下将士无一不对他忠心耿耿;更欣赏他的谋略,数年来无数次以少敌众化险为夷,才有了这一方安稳。
面对这样的男子,很难让人心存戒备。
“我替你扫清障碍,你助我得到我想要的。成婚后相敬如宾互不干涉,如何?”颜书诺相信秦铭夜会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但她依旧不敢拿自己的幸福来赌。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