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秦铭夜便起来在园中练武。晨风微冷霜露厚重，但丝毫不影响他出剑的速度。一柄长剑在他手中灵活挥舞，剑身映出他桀骜的目光。
秦铭盛懒懒地靠在廊柱上说道，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招式。
秦铭夜的剑法吸取百家精华，加上后天不断地磨炼精进，已然自成一派，大开大合间又不乏迅捷灵动。秦铭盛跟在他身边三年，剑法也学了个七七八八，可唯独学不会最后几式。
“四哥，我来和你切磋几局！”
男人抽剑跳下武场，两人很快便酣战起来。
“出剑速度要快！”
剑身从秦铭盛侧脸擦过，带下一缕发丝。
“手腕太僵了！”
秦铭夜用剑鞘狠敲他的手腕。
“不要只记着书上的招式，要灵活应变！”
剑影带着冷峻的声音向秦铭盛袭来，他猛地下腰，躲过了那一剑。
一招一式间，秦铭盛领悟到了更多。
“殿下，太子殿下快要到了。”暗卫从屋顶翻下。
秦铭夜闻言收剑回鞘，抬手扔给暗卫，“老九，回去把朝服换上。”
“好嘞。”
待二人换好衣服，过了大半个时辰，侯府管家才来请两位王爷去用早膳。一路上管家说个没完，从燕州的风土人情讲到人文轶事，倒是比昨日热络了不少。
“二位殿下虽没来过咱们这，可这燕州上下哪家的小姐不钦慕玉树临风的煜王殿下呀。”管家微弓着身，滔滔不绝道，“自打您的婚约下来，可是把她们急坏了，差了不少人去王都打探消息。”
“哦？都打探到什么了？”秦铭盛有些好奇。
管家诚惶诚恐，“皇室中人小人怎敢妄议。”他扭头四下看看，从袖口摸出几册话本，呈给煜王，“不过小人倒是存了一些话本，您看看。”
“老九先收着吧。”秦铭夜径直向宴厅走去，并未过多留意这些话本。
用膳时，九皇子突然斜身轻靠在秦铭夜身边，低头戏谑道：“四哥，你知道这话本里都写了些什么吗？”
“嗯？”秦铭夜没有太大兴趣。
“话本里写道这昭仪公主不仅容颜丑陋至极，天资更是奇差无比，在盟主身边待了半年一招半式都未曾学会，脾气暴躁，无半点大家闺秀的气质。更骇人的是，她生活作风极差，和勾栏院里的姐儿差不多。”秦铭盛顿了顿，“唯一的优点嘛，便是精通商贾之术。”
“蜀中话本多为夸张猎奇，四殿下九殿下不必忧虑过多。圣上赐婚必然有他的道理，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仔细想来昭仪公主虽有容貌和年龄上的缺陷，但其他方面定是有她的过人之处，定能配得上煜王殿下。”萧辰假意安慰。
“哦？这么说萧公子是见过这位昭仪公主了？”秦铭盛疑惑。
萧辰摆摆手，“那倒是没有，不过这话本和画册倒是看过不少，这么多总不会都是假的吧。”
那你说的跟真的似的。秦铭盛在心里猛翻白眼。
“时辰差不多了，走吧，去接太子殿下。”秦铭夜不想听到有关婚事的任何消息，出言打断了他们，站起身离开了宴厅。
三人站在城门下的阴影处，远处的车驾不时便到了眼前。一名面容温润的青衫男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面前这个摇着折扇微微含笑的男子，正是大楚的太子殿下，九皇子的亲哥哥——秦铭瑞。
“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太子抬手示意他们起身。虽贵为太子，但他平日里最不喜这些繁文缛节。
“多年未见，大哥还是这般悠然儒雅。”自小在宫里大哥便待他如亲兄弟一般，多时未见，旧忆涌上心头。
太子上前扶起他的手臂，捏了捏他的肩膀，“四弟，这些年辛苦你了。”
“为大楚戍守边疆，何谈辛苦？”秦铭夜垂下眼帘，淡淡地说着。
“你啊，性子还是这么倔。”太子微笑着摇摇头，展开扇子，步入城中，“九弟可还习惯这西北？三年不回宫，可把母后急坏了。”
秦铭盛微微噘嘴，“这儿什么事都有四哥帮着我，能有什么累的。倒是四哥，身上伤病不断，数年来死里逃生才换来这一方安稳，可是父皇一点儿也不心疼四哥，还……”
“铭盛！”秦铭夜呵住他。
秦铭盛恹恹地收了声。
太子殿下停下脚步，侧身对萧辰吩咐道：“箫公子先带着手下回府吧，兄弟多年未见，有很多话要聊。”
“臣遵令。”
训练有素的萧家府兵很快便带着仪仗离开了街道。
这会儿天色尚早，街上百姓甚少，街边只零星开了几间早点铺子。
“皓月斋。”太子在一间茶馆前停下，笑了笑，“这名字起的好，进来尝尝。”
茶馆室内修建的甚是雅致，地面全用木板铺就，桌椅均为上好的红木打造，中央一座金丝楠木根雕茶几，气势十足。就连房梁上的雕刻也极为考究，宛如奇珍异兽浮在云端。
整间茶舍显然一派江南风格。
秦铭夜走过室内搭建的小桥流水，来到二层雅间。
雅间的设置也与其他茶馆不同，房间之间或用金鱼池隔开，或用精致盆景分离，既雅致又私密。
雅间内更是令三人耳目一新。地方虽然不大，但胜在装饰布局。坐在蒲垫上视野很是开阔，微微偏头就能看到雕花木窗外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隔壁屋檐下的风铃与窗下的梨树交相辉映。大堂中传来阵阵古琴声，空气中还漂浮着茶叶和紫檀木的香气。
就连客人挑选吃食茶品的方式也极为特别，只需要在茶盘旁的宣纸上勾画出想要的种类，再放入雅间门口的布篓中就可以了。
没过一会，精致的茶点就端上了桌。
“四弟觉得这里如何？”太子殿下端详着墙壁上挂着的山水图。
“别出心裁又不失清新典雅，看得出来这间茶馆主人的品味和心胸。”秦铭夜很是喜欢这里。他拿起一只小瓷瓶，细细观赏瓶身上的青色纹路，“只是我不明白，为何在这西北荒漠中修建一座江南风格的茶馆。”
“说不定是像话本中那样，痴情男子为心爱的江南女子一掷千金只求红颜一笑？”秦铭盛突发奇想。
“平日里少看些话本，多读点正经书！”太子合住扇子敲敲他的头，“不过九弟这个性格应该很讨茶馆主人的喜欢。”
“大哥你认识茶馆的主人？”
“不光我认识，你们也认识。”
两人对视一眼，并未想到身边哪位会有如此的闲情逸致。
“到底是谁呀大哥？你就别卖关子了。”
太子拿起一块竹叶糕，悠哉地说道，“是你未来的四嫂。”
两人的动作都愣住了，秦铭盛更是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面容。话本中形容的昭仪公主可谓是一无是处，怎会有如此脱俗的品味。
“我四嫂？那大哥又怎知这是昭仪公主的茶馆呢？”
太子放下茶盏，“起先我也不确定茶馆的主人就是她。”他抬起折扇点了点墙上的画，“直到我看见了这个。前朝画家周卉的《山雾溪涧图》，诺诺当时花了不少功夫才得到它，没想到居然挂在了此处。”
秦铭夜望向画中的雾气，仿佛是挡在颜书诺面前的迷雾，让人看不真切又心生好奇。
“说起来这皓月斋的由来与四弟还颇有渊源。”
“与我有何渊源？”秦铭夜不解。
“今年上元节宫中夜宴时，宜妃娘娘也来了。”太子沉吟片刻，抬头凝视着秦铭夜的眼睛，“诺诺看到她一人独坐在庭栏边，便吟了一句诗，‘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秦铭夜几乎已经可以从这句诗中看到那个女人了。那个清冷高洁如莲花般的女子。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是六岁时的一个冬夜。那日他被二皇子欺负，回到宫里找母妃哭诉，她就是用那双洁白的手臂拢住他小小的身躯，不断地安慰他。到最后竟是两人都哭了起来。自那日过后，他就被送到了太后那里，无论他怎么哭着喊着要母亲，她都未曾来看过他一眼。
没想到，过了数十年，竟会在别人口中再次听到关于她的描述，还与自己的未婚妻子有关。
“这么听闻，四嫂也不像是坊间传闻的那般不堪啊。”
秦铭夜也在想，能作出这样诗句的女子，定然不是粗鄙之人。
“左右是与传闻大相径庭。”太子摇摇头，展颜一笑，“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子，每个与她深交的人都会忍不住钦慕于她的才华与为人，过几日你们见了就知道了。”
几人饮完茶后便离开了皓月斋，街上渐渐热闹起来。三人的身姿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一个冷酷，一个温润，一个俊朗。
不远处的一双眼睛正暗中观察着他们。
侯府里萧辰指挥众人忙上忙下，管家躬身站在他身后，说道：“公子，小的已经照您吩咐把话本交给了四王爷，不过小人看他并无太大反应。”
“无妨，就算不能惹他动怒，给他添点堵也是好的。”萧辰不甚在意地理理衣袖，坐在堂厅中的太师椅上，“此番父亲回京述职，把这边的重任交托与我，我定不能让他失望，吩咐下去，万不可怠慢了太子殿下和九皇子。”
“那四皇子和昭仪公主？”管家试探道。
萧辰左手摩挲着太师椅上的虎头雕刻，“一个不受宠的王爷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公主，又有何惧。”
“可这煜王手里毕竟掌握着兵权……”管家面露忧色。
萧辰闭上眼靠回椅背，“王都那边早已传来风声，等煜王回了宫，皇上便会立刻收回他的兵权。到那时，他一无兵权二无人脉，又岂会是咱们二皇子的对手。”
夜幕降临，侯府众人已然睡下，只留侍卫与掌灯侍女还守着宅院。
秦铭夜刚沐浴完，潮湿的墨发披散在深黑外袍上，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捧着今晨管家给的话本。
性格泼辣，一无所长。秦铭夜越发好奇起来。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蝉鸣。
秦铭夜猛地合住书，目光敏锐投向窗棂。
“进来。”他低声说道，随手将话本放在书案旁。
一抹黑影闪入室内，烛火化作一缕青烟，飘散了。
“殿下，属下收到了乌月国密探的飞鸽传书。”来人单膝跪地伏在桌前，递给秦铭夜一只竹筒。
竹筒内的信笺上只有八个字——“公主出逃，燕子归巢。”
秦铭夜暗暗心惊，才来到燕州几日，他们就按捺不住了。
“立刻派人守住各地通往燕州的几条要道，有可疑人物出现立刻回来禀报本王。”
“是！”
烛火重新燃起，火舌很快便吞没了信笺，夜风卷起一阵灰烬漫舞。
萧辰负手站在后花园的假山后，面前跪着一个黑衣人。
“公子，属下办事不利，还请主子责罚！”
“说说，这段时间都打探到了什么？”萧辰面色不虞，此番派去的是府上最优秀的精兵，却连一个落魄大臣的把柄都抓不到，真是废物！
黑衣人双手颤抖，前几日逃出境时遭到伏击，腿伤还未愈，“巴布说，要想让他出手相助，得用药材种子和制法来换。”
“不可能！”萧辰闻言气急，抬手一拳打在假山上。坚硬的石头瞬间碎成几瓣。
“他想从我手上抢我生钱的路子，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巴布还说，如果您愿意，他可以把乌月国剩下的私盐生意都交给您来安排。”
全国的私盐生意，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萧辰有些动摇，可药材也是一笔万利的生意，日后成长起来利益可是私盐的十几倍。就这么轻易地给巴布，他有些不甘心。
可现在正是上面用钱的时候，巴布的条件的确很诱人。
“自己去黑鹰那领罚，府上出钱不是养你们吃白饭的！”萧辰沉思半刻，“这几日就待在燕州，时刻盯着太子和四皇子，有反常立刻禀告我！”
“是！”黑衣人咬紧牙关，拖着腿离开了。
萧辰回到卧房，桌案上的书灯重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