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大楚,酷暑难耐。
一月前,由煜王殿下带领的玄甲军大退外敌,终于解除了困扰朝廷多年的心腹大患。
一时间朝野震动。
当今圣上为了褒奖这个离京七年戍守边疆的儿子,下旨将武林盟主义女颜书诺许配给他。消息从宫里传出时,犹如水滴入油锅,人人都在讨论这桩婚事。
武林盟主江清侯谁人不知,掌管着武林四大门派之一的飞鸾宫,武功高强德高望重,就连朝中一品官员都得敬他三分。
可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义女嫁给功名显赫的皇子,怎么看怎么不配。
耀庆帝当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当即下旨,封武林盟主义女为昭仪公主,于明年上元节前在宫中完婚。
这下没有人敢议论什么了,各路官员都看出了圣上赐婚的决心,心里不禁感慨万千,这四皇子秦铭夜还当真是不受圣宠。
十六岁就被送去边疆,好不容易得了战功,可皇上赏给他的不过是个“煜王”的虚名和一个年龄只比他小一岁的夫人。比起其他皇子,煜王殿下的待遇着实令人咂舌。
皇宫西南边的仪顺殿今年才修建好,布景与建筑完全按照昭仪公主的喜好来安排。殿内隐约漂浮着花香,窗边的小榻上摆放着几本书册,平日里昭仪公主最喜爱的便是靠在榻上柔软的枕垫边读书。
“话说这昭仪公主,年芳二十有二,不仅为人心狠手辣,样貌更是奇丑无比。据说那日江盟主宴请各路豪侠在蜀中举办比武招亲大会,宴席还未开始众人便被公主的容貌吓得落荒而逃……”这是王都最新出炉的话本,颜书诺为此特地找来了城内最有名的说书人。
“怎么不念了?”颜书诺坐在桌前撑着脑袋,正听的津津有味,抬眼却看到了一脸怒容的桂嬷嬷,立刻端正了坐姿,“桂嬷嬷,你来啦。”一旁的侍女悄悄摸摸招呼着说书人走了。
“公主,您的礼仪都学会了吗?”桂嬷嬷端立在她身前。这位桂嬷嬷在宫中资历深厚,几位娘娘都曾跟着她学习礼仪,皇上知道平常的嬷嬷管不住她,这才请了桂嬷嬷来约束她。
“那是自然。”颜书诺严肃的点点头,“不信我表演给你看。”
之前由于任务需要,颜书诺模仿观察过不少人的生活习惯。这些对她来说都是小意思。
好不容易送走了桂嬷嬷,颜书诺揉揉肩坐回桌前,拿起一旁的铜镜。
雕花铜镜映出一张绝世容颜。
镜中人更似少女,肌肤如白玉般透亮,饱满光洁的额头下点缀着一双碧眼,琼鼻高挺,嘴唇红润微嘟。看了无不让人心生怜爱,说是倾国倾城也毫不为过。
对于王都话本里那些流言,她也无心计较,无非是些无关紧要之人对她的看法罢了。
颜书诺微叹一口气,内心无比惆怅。
就在半年前,她还是二十一世纪的一名精英女性,是颜家剑法第三十二代传人。却在一次探险时装备受损,不慎跌落悬崖。醒来后发现自己不仅没死,还穿越到了一个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朝代——大楚。救起颜书诺的不是别人,正是从小到大教授她功夫、抚养她长大的宗门师父!
颜书诺花了好几个时辰才消化完这庞大的信息量——师父三年前失踪,来到大楚,那时的他还只是太子。而颜书诺穿越过来的时候,师父已经在大楚生活了二十五年,成为了九五之尊。
耀庆帝为了保她平安,将颜书诺秘密引荐到至交江清侯那里习武,对外只说她是武林盟主之义女,还为她赐下了婚约。
后天就是她北上的日子。
“诺诺,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吗?”晚饭时辰皇上来到仪顺殿,坐在桌旁语重心长地说道:“这里不比来时的地方。”
颜书诺垂眸回答:“回父皇,都安排好了。”
皇上抬手遣散了宫女太监,拿起银筷给她夹菜,就像小时那样。“现在没人了,有什么话就跟我说。”
“父皇,您放心吧,我有自己的打算和抱负。”颜书诺走到他身旁,伸手替他揉肩,“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嘛?”
她确实和其他女子不同,她不甘安于现状,更不想只做个被人保护的公主。她想用自己的头脑来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加富饶,人与人之间更加平等。
对于这门婚事,颜书诺拒绝几次都无果,只好先假意答应。
皇上笑着摇摇头,“你啊,还是小心为上的好。”颜书诺是他看着长大的,自小就把她当亲女儿看待,她的为人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你义父托人进京传话,他前几日带着夫人云游四海去了,盟主的担子就交给他儿子江枫。”耀庆帝递给她一块令牌,“江枫手底下的凌烟阁就先由你掌管。”
江湖中的门派多如过江之鲫,各州都有那么一两个叫得出名号的。但要数其中威望最高的,无非是北少林、南凌烟、东铸剑、西飞鸾。
凌烟阁虽不如其他三大门派历史悠久,但也算是异军突起,短短几年就在中原武林站稳了脚跟。
颜书诺摩挲着令牌,精致的云烟图案微微硌手,“义父居然会将此重任托付于我,当真是对我极其看重。”她明白义父的苦心,江清侯此举不仅是为了助江枫坐稳这盟主之位,更给了颜书诺面对未婚夫婿的底气。
“此行就让太子与你一同前去。”耀庆帝起身正要离开,却难掩担忧地回头说道:“切记,物极必反。”
“女儿明白。”
颜书诺送走耀庆帝后,叫来了亲卫凤宁凤佑。他俩是一对双胞胎,自小在飞鸾宫长大,武功高强才思敏捷。颜书诺入宫后,兄弟俩就成了她的贴身护卫。凤宁性子活泼心思活络,凤佑则生性冷淡,平日不爱说话,多了些兄长的威严。
“凤宁,你去替我给太子大哥传个话,明日我先回凌烟阁处理事宜,就不同他一路了,大概会比他晚几日到燕州。”
“是。”
“凤佑去接笑笑吧,留她一个人在王都我不放心。”颜书诺吹干墨渍,叠好交给他,“他们认得我的字迹。”
“属下遵令。”
“公主,行李都给您收拾好了。”小侍女走到她身边,委屈巴巴地开口:“您真的不带我去吗,这一路上谁照顾您呀。”
此行一去就是大半年,宫中还不知道会发生怎样巨变,留一个心腹在宫里不会有错。
“放心吧,这么多人跟着呢,还怕照顾不好我呀?”
她努努嘴,“都是群只会习武的大男人,哪里会伺候人嘛。”
“你呀,就是闲不住。”颜书诺无奈笑笑,拉过月芹的手引她坐下,“知道你想出宫看看,等我回来之后就给你寻一门好亲事,让你夫君带你游遍大楚。”
“主子,奴婢不是那个意思!”月芹听闻立刻跪了下去,“奴婢只想跟在主子身边!”
月芹性子一向沉静,往常不识趣的宫人挑衅仪顺殿时,她都能滴水不漏的化解。也幸亏有她陪在身边,颜书诺才能在宫中安稳顺心的住下来。
“好啦,我没有要赶你走。那给你寻完亲后,去留由你来定好不好?”颜书诺擦擦她的脸,“别哭啦,眼睛都哭肿了。”
“主子您一定要平安回来,如果有人敢欺负您,我一定让他好看!”
“傻月芹。”
交待完事宜,颜书诺躺在软榻上,仰头看着从天窗漏出的星夜,群星在她眼里闪烁。
颜书诺心里细细思索着凌烟阁各项事务、通商细节,以及未曾谋面的夫君。
她之前看过几部宫斗剧,来到这里后也听过不少深宫秘事。前朝淑妃与今朝各宫嫔妃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加上幼年时亲生父母的婚姻给她留下的阴影,让颜书诺不敢再相信爱情,尤其是……帝王家的爱情。
“修罗场啊。”颜书诺揉揉脸蛋,起身走向卧榻,很快便陷入柔软梦乡。
第二日一大早,颜书诺给皇上请完安后,便踏上了去往凌烟阁的路途。
凌烟阁地处蜀中位置优越,离王都不远,一行人黄昏时分便到了挽宿山下。颜书诺眺望着蜿蜒的山道,群山映着侧颜,明媚又张扬。
“驾!”她策马向山中奔去,墨发红衣是这群山中最明亮的色彩。
大西北辽阔的平原,夏风烈烈马蹄奔腾,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四哥,骑这么快是急着去见新娘子吗?”少年迎着风喊。
前方冷峻的男子收紧缰绳,俊眉一皱,扭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少年立刻收了声。
此人正是为大楚戍守边疆七年之久的煜王秦铭夜,而那名少年,则是三年前自请来边疆历练的九皇子秦铭盛。
秦铭夜接到圣旨后,便立即从封地瑞州出发前往燕州,一刻不敢耽误。
两地虽都地处西北,但燕州自古以来便是贸易重镇,又与三个国家相接壤,重要程度不言而喻,而掌管此重地的正是大名鼎鼎的边远侯——萧远。如今萧家在朝堂上可谓是如日中天,长女萧如意是深受盛宠的贵妃娘娘,还为圣上诞下二皇子,儿子萧辰在西北颇为出名,两年前曾带领府兵一举剿灭意欲潜逃出境的前朝余孽。家族势力盘根错节,近些年竟隐约有颠覆之意。
大楚正值强盛时期,通商作为推进经济发展的必要手段,必然马虎不得。此番皇上派去两名皇子一名公主来操持此事,不仅是为了保证通商大事完满办成,不落外戚之手,更是为了敲打萧远,手莫要伸得过长。
“驾!”秦铭夜挥起马鞭,一语不发地继续疾行,夕阳在他身上撒下一片余晖,而眼眸里映出的只有冷漠。
他们在晚饭前赶到了燕州,还未踏入城池,便远远看到一队人马等候在城门外。
“嚯,这萧家还真是积极。”秦铭盛惊讶道。
秦铭夜剑眉一挑,轻蔑地笑了笑,“萧家这几个可都是人精,这么多人瞧着呢,该给的面子自然要给足。”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城门下。秦铭夜利落地翻身下马,黑衣翻腾,衬得身姿更加挺拔。
“臣萧辰,拜见四殿下、九殿下。”白衣男子俯首作揖,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毛病,“两位殿下一路舟车劳顿,下官早已在府中备好了晚宴,为殿下接风洗尘。”
“有劳箫公子了。”秦铭夜点点头,随着萧辰步入边远侯府。
宴席上,萧辰一直旁敲侧击地向秦铭夜打听瑞州与乌月国的军事往来,他的表妹萧菲菲也在一旁问个不停,叽叽喳喳的着实吵得人心烦。秦铭夜分身乏术,提前离了席。
沐浴过后,秦铭夜负手站在庭院中,仰头凝望着月光。蜻蜓轻点水面,踏碎了他的倒影。
一旁的秦铭盛侧倚着栏杆,细细品着燕州特产酒酿——净春寒。
“四哥,你快来尝尝这酒,味道虽不及咱们那儿的醇香深厚,但喝一口却叫人欲罢不能。”
秦铭夜浅尝一口,点点头,“不错。”
烈酒入喉,酒香浓郁回味无穷。
树影摇曳,暗卫如鬼魅般潜在他身边。
“殿下,王都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暗卫单膝跪地,拱手送上一纸信笺。
信封上的火漆完好无损,证明信件未被拆封。
秦铭夜展开信纸,凝视片刻,冷哼一声。
九皇子看到他的神情,紧张道:“四哥,可是有什么不妥?”
“自己看吧。”
“太子大哥也会来,这下有把握多了。”他接过信件,细细看过震惊道:“江盟主居然将凌烟阁阁主之位交给了昭仪公主!我朝从未有过皇室中人任职江湖的先例。怕是父皇也默许了。四哥的婚事,怕是推拖不掉了。”
秦铭夜面色冷淡,“她是什么身份于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他攥紧酒杯,冷笑道:“我不会让他如愿就是了。”
他的脸庞隐藏在树影中,看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