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赵员外府上的前院儿里，颜书诺正半弯着腰欣赏门口种下的一株海棠。双手负在身后，侧着脑袋观赏绿叶丛中的一朵粉嫩花朵，样子像极了小老头。
在她的周围站了一圈儿拿着棍棒刀剑的守卫，但却迟迟没有上前。
“主子，他们看着来者不善啊。”凤佑握紧了长剑，皱着眉俯身低声提醒道。
颜书诺像是没有被这些人影响到一般，侧眼扫了一眼众人，又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轻笑一声回答凤佑：“咱们杀了赵员外的亲儿子，还指望着他对咱们笑脸相迎？”她捏了捏酸痛的腰直起身来，俯视着他们轻声说道：“怕什么，区区几个侍卫而已。”
她借着起身的角度，瞥了一眼赵府高墙外的一颗榕树，亮光一闪而过，那是日光照在冷兵器上的反射。秦铭夜放心不下她，执意带着人守在赵府周围。
常年习武的颜书诺，自幼就练就了一番睥睨天下的气场。她本就长得艳丽绝美，今日为了演这一出戏还特地换了一身玄黑衣袍，更显得颜书诺盛气凌人。但选择这个颜色衣袍的原因，只有颜书诺自己知道。
一方面是为了营造气场，另一点则是为了遵从自己来时世界的惯常规定，出席重大场合时穿黑色更显得稳重些。
比如，葬礼。
再加上她出挑的身形和凌厉的眼神，虽然手无寸铁，但还是凭空多出了一份肃杀之气。轻轻一瞥，便让在场的这些侍卫瞬间没了上前的勇气。
凤佑轻轻点了点头，说的也是，自家主子武功盖世，整个大楚能与之匹敌的少之又少，这几个没有受过正经训练的守卫又哪里会是主子的对手。“是属下多虑了。”
“不算多虑。”颜书诺目光投向内院，老远便看见腿脚不便的赵员外被管家搀扶着走来，那脸色就像要吃了颜书诺一般。“反正一会儿打起来也是你去应战。”颜书诺转过头，冲凤佑挑了挑眉毛。
凤佑看着越来越逼近的众人，拔剑出鞘护在颜书诺身前，回首问道：“主子还不打算展露身手吗？”先前颜书诺就吩咐过凌烟阁上下所有的暗卫，将她会武功的事情务必一直瞒着，直到必要的时候再说出来。在凤佑看来，现在就是必要的时候。
“还不到时候呢。”赵员外来势汹汹，转眼间就到了包围圈前。颜书诺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自己初来燕州城的第一天，萧辰就是这般派人刀剑相向将她围了起来。果然，蛇鼠一窝。
她单手拍了拍凤佑的肩膀，示意他后退一步，“别忘了，萧辰身边那个‘煞’还没有露面呢。”颜书诺一向是不怕与敌人正面交锋的，但保不齐萧辰的手下又会使什么阴招。她与秦铭夜的计划已经进行到这个份上了，千万不能再出差错。
“赵员外这是何意？”颜书诺侧步站在凤佑身侧，沉着脸问道：“赵员外办事得力，毫无怨言地将私盐生意交接到了本宫手上，本宫今日出于感激，这才特地前来感谢你。”她眯缝着眼睛扫视了一圈儿，沉声说道：“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待遇，这就是燕州大家的待客之道吗！”
赵员外充耳不闻，从旁边守卫手中夺过一把刀就要冲上前。
“老爷！”旁边的管家被颜书诺的气势震到了一瞬，就是这么一晃神儿的当口，自家老爷举着刀就冲了上去，拦也拦不住。
凤佑举剑相向，剑尖平举向前，就快要抵上赵员外的喉咙。“蓄意谋害皇室中人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赵员外为了点私盐生意的利益，连自家子孙的性命都顾不上了吗？”凤佑故意说出这话来激他。
赵府的管家是个聪明人，听到这话时狠狠皱了下眉毛，难道说他们不知道公子的事儿？他转了转眼睛瞧着目前的局势，前面这个侍卫看着就不是一般人。凌烟阁可是大楚四大门派之一，教出来的侍卫自然是要比赵府这些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喽啰要强得多。若真是让昭仪公主侥幸逃脱，那来日赵府上上下下所有人包括自己，岂不是都要人头落地！
赵员外果然上了当，他被那一句“自家子孙”气得不轻，眼底瞬间变得血红。“昭仪公主真是好手段，这一招卸磨杀驴，使得当真是妙极啊！”赵员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完全不像半月前那般有中气。
“赵员外有话不妨直说。”颜书诺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继续说道：“污蔑本宫也是件大罪呢。”
赵员外此时才顾不上什么尊卑有别大楚王法的，刚刚死了儿子，赵家的香火已经断了。自己已然没了延续香火的能力，他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就算拼上自己这条命，也要给儿子报了这仇不可。
“昭仪公主当日明明答应了我要留住我儿一命，我本以为你是个讲信用的，却没想到生意刚刚交接完，你就派人取了我儿性命！”赵员外老眼含泪，说到激动之处不由自主地举着刀又上前一步。却被凤佑的剑刃封住了喉咙，剑身瞬间划破了赵员外的脖子，流下一道蜿蜒血迹。
“你这是什么意思……”颜书诺拧眉看着他，突然回过神来一般，扬声震惊道：“赵月死了？”脚步不可自抑地向前迈了几步，就连瞳孔也微微大张了几分。
她向来是演戏的一把好手。连自家师父都常常感叹，凭借着颜书诺这张脸和这份演技，不去中戏都可惜了。
赵员外显然被颜书诺的“表演”唬住了，一时间脑袋打结儿也没反应过来。“你、你什么意思？”他抬起手不可置信地指了指颜书诺，眼睛瞥见锋利的刀刃，一瞬间便改了口风。“你不要装了，就是你杀了我儿赵月，今日我就算是死在这里，也要替我儿子报仇雪恨！”
凤佑看着再一次情绪激动起来的赵员外，赶忙又提起了几分警惕，防止他突然发疯。他握着剑身又往前递出几寸。“别动！”血流越来越多，顺着剑刃滴在了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颜书诺露出惊恐的面容，五指攥紧了凤佑的小臂，“赵员外为何就这么笃定是本宫干的？私盐生意还需要你日后的配合，本宫又不是傻子，怎会在这个当口上做出这种事！”
“难道我做这件事的时候，想不到现下的情形吗？”颜书诺反将一军，唬的在场的赵府守卫你看我我看你，陷入了迷惑之中。
“还不是因为我儿失手杀了你那妹妹，你才会用如此残忍地方式置他于死地！”赵员外气红了双眼，死死地盯着颜书诺。他恨不得用手中刀剑划烂这个女人的嘴脸！
听到他突然提起笑笑的名字，颜书诺本就不善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到了这个时候，赵家上下竟还是觉得赵月没错。好一个“失手”，难道笑笑就活该被赵月折辱、杀害吗！
颜书诺心中刚刚燃起的那点儿对赵员外的怜悯之情，瞬间消失殆尽。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留着赵员外这条老命还有别的用处。
“本宫那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诺于你，今日又怎会违背诺言！”颜书诺冷眼瞧着赵员外，她那双好看的眉眼里此时全是怒意。“若是赵员外不信本宫所言，那便去请官府的人来裁决一二，若是燕州城当地的孙满碍于情面处理不了此事，那便去王都请大理寺少卿来，定能还本宫一个公道！”
颜书诺冷哼一声，继续说道：“不过赵员外可想好了，本宫被你诬陷至此，到时真相大白，被降罪的恐怕就不止你赵家这些子孙了。”边说着还瞥了眼站在后面的管家，颜书诺从一开始就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
那名管家果然没有让颜书诺失望，被那意有所指的眼神望了一眼之后便慌了神。昭仪公主如此笃定，完全不像是杀害了公子的样子。
“老爷，您别冲动。”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管家赶忙一个跨步上前，贴在赵员外的耳边嘀咕道：“于情于理，昭仪公主在这个时候杀了公子可是对她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啊！”
他平日里一直为赵家忙前忙后，算是赵员外的一枚心腹，所以他这会说的话，赵员外倒是能听进去几分。
“您听小人一句劝，咱们先去找人瞧瞧公子的死因，再暗中查一查昨夜山庄和赵府周围的动静，真相一查便知。”管家见赵员外眼底松动，立刻出手打掉了他手里的刀，拽着他的老胳膊向后退了几步。
赵员外早都没了理智，此时什么决策也做不出来，颜书诺的反应和答复让他也动摇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到时平白无故搭上一条性命岂不是亏大了！赵员外别无他法，这会儿谁也靠不上，只能把眼前这个管家当做自己的主心骨。“那、那快去找萧二公子！”赵家与他合作多年，他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可不敢啊！”管家低声制止，继续低声说道：“您还想着去找萧二公子？您不仔细想想，就算他来了查清真相，发现真是昭仪公主做的，那您觉得萧二公子会如何抉择。”一个小小员外，另一个是大楚圣上亲封的公主，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管家心里的天平早已偏向了颜书诺，“万一萧二公子反倒拿这个事作为讨好昭仪公主的筹码，那公子岂不是要死不瞑目！”他瞥了眼不远处的颜书诺，阴恻恻地说道：“老爷您可别忘了，上一次萧二公子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听到这话，赵员外狠狠打了个冷战。相同的事情早就发生过一次了，萧辰当时确实是抛下了赵家，反过去拿着赵家的利益讨好颜书诺。
这一次，他又怎会再跌一跤。
颜书诺虽然离得远，但是好在她武功高强耳力惊人，即便是相隔甚远，也能将他们主仆二人的话听个一清二楚。她心中暗喜，不出所料，这局算是赌赢了。有了管家这个“免费内应”，日后的行动也会更顺利些。
“那要怎么办？”赵员外现下没了办法，知府仵作都是萧辰的亲信，自己一个老人又怎么查儿子的死因。
管家提溜着眼睛转了转，心生一计。“老爷，不瞒您说，小的小时候跟着城里的仵作生活过几日，这方面小的还是懂一些的。”这可是夺得赵员外信任的重要机会，他才不会白白错过。
对面的颜书诺扬了扬眉毛，差点轻笑出声。心里暗自感叹，没想到赵府的管家还是个全能选手，这下正好，倒是省去了自己暗中替赵家找仵作的心力。
赵员外是知道眼前管家的往事的，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得点点头，让管家去查。
“若是赵员外不介意，本宫也想去看看。”颜书诺在他身后扬声说道。
赵员外微微一个愣神，回头望了她一眼，然后慢吞吞地点了点头。让他们跟在身边也好，左右也就两个人而已，查出真相之时也能瞬间将潜在凶手抓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