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书诺没有想到他们也在此处,强装镇定地走进雅间。
“大哥我来了,是不是比约定的时间还要早一些。”颜书诺笑眯眯地坐到软榻上,温柔地发问。
“还笑,一天天的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顾墨站起身坐在她旁边,抬手掐了掐她的脸,“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我来之前喝过药啦,现在已经好多啦。”她顺从地伸出右手,顾大哥凶起人来还是很可怕的。
“只是忘记吃早饭而已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摇摇顾墨的另一只胳膊。
顾墨伸手狠拍桌子,“你是大夫我是大夫?”
“哦。”颜书诺自知理亏低下了头。
秦铭夜自她进来时就一直盯着她,想知道她的病怎么样了,看到她被凶时委屈的小模样,还是忍不住心动。
可从进门开始她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
秦铭夜喉头滚动,移开了视线。
“这回问题倒不大,但是近期不能再犯了,再犯几次你的胃怕是再也好不了了。”
“好不了?”秦铭盛被吓了一跳。
“没错,好不了的意思就是,你爱吃的那些辛辣油腻之物,以后碰都碰不得了。别人在一旁吃着,你就只能看着!”
颜书诺瞪大了眼睛,她本以为就是简单的胃病而已,怎么还会如此严重。
“我以后一定会注意。”颜书诺严肃点头。
“我去给你抓药,你把事情与他们讲清楚。”顾墨指指秦铭夜二人。
颜书诺慢慢点了点头,看着秦铭瑞与他一起离开。
雅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谁都不愿做最先张口的那个。
紫砂壶在炉子上呜呜作响,水汽隔开了颜书诺和秦铭夜。
安静了半晌,秦铭盛忍不住开了口。
“四哥四嫂,我觉得豆子和他叔侄三人并不是被天雷引火烧死的,而是被人先取性命再焚烧成这样的。”他笃定地说道。
“怎么说?”颜书诺来了兴趣。
“那座庙虽然年久失修,但建造时都是按照王都护国寺的标准修建的。就算是失火,也不会烧成现在这样。”秦铭盛看看他四哥,“除非—是有人故意泼了火油然后纵火。”
“不错。”秦铭夜点点头,他也早发现了这处,“况且三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被烧成这样,即使是在睡梦中也应当有机会逃出来。”
“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我不信什么引天雷的说法。”
颜书诺心里赞叹,观察得倒是挺仔细。
“按常理说,被活生生烧死的尸体,四肢都会蜷缩,而他们没有。”秦铭夜斟酌了一番用词,“所以我猜测,他们三人是被人迷晕后再放火烧死的。”
“为何不能是凶手先杀死他们,再放火企图毁尸灭迹呢?”颜书诺看向他。
秦铭夜缓缓抬眼,从怀里摸出一截线香。
“破庙里外都没有任何血迹,尸体内脏也没有中毒痕迹。”他将线香推至颜书诺面前,“派去的暗卫在庙里的佛像下找到了此物。”
“是西域的引魂香,小小一截便能让五个彪形大汉昏睡至少两个时辰。”
颜书诺捏起线香,在日光下仔细观察。
多亏了萧辰身边的办事之人,选择用此种方法了结几人,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倒是给她省去了很多麻烦。
“那个仵作明显有问题,他一定隐瞒了什么。”秦铭盛一拳砸进手心,激动地说道:“所以我们现在应当去请临州府的仵作,才能知晓他们真正的死因。”
“这倒不用。”颜书诺举起茶盏,悠悠地说道。
对面的二人十分不解,“为何?”
两兄弟疑惑的表情倒是挺像。
颜书诺理了理思绪,说道:“今日我蹲下查看尸体的时候,发现了许多不寻常之处。”她想给他们一些提示。
“豆子尸体的表面虽然已经被烧的看不出什么,但他脖颈处的骨头却有几处错位。很显然,仵作不想让我们知道这些。”她耸耸肩膀。
“并且尸体身上仅存的完好皮肤出现了尸斑。”
最先发现尸体的樵夫说,清晨去山上砍柴时破庙还未见异常。不到一炷香时间回来就发现了尸体。而他们几人接到消息后便立刻赶了过来,前后不超过一个时辰。
“怎么会有尸斑?凶手应当是迷晕人后立刻放火才对,难道还特意在那里等了许久才想起来要毁尸灭迹?”秦铭盛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凶手为何这样做。
“莫非是凶手第一次做这种事,太过紧张?”
秦铭夜摇摇头,“倘若不是经常杀人之人,不会做到不留一丝痕迹。除了这枚线香,就再也没有多余的东西。”
四哥说得极有道理,凶手能如此谨慎的完成这一套杀人流程,证明他必然是手段老辣之人。若不是他们运气好,也许这枚线香也会被大火吞噬。
那尸斑该如何解释呢?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颜书诺突然说道,“那三具尸体根本不是豆子他们!”
秦铭夜与秦铭盛面面相觑,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那么躺在那里的三个人又是谁?
她突然发现逗一逗他们兄弟还是挺好玩的,心中酸涩被冲淡不少。
“燕州城这么大,提前去乱葬岗拉来三具尸体冒充他们总不是什么难事儿吧。”秦铭瑞端着一盘茶点走了进来。
“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尝一尝是不是那个味儿。”他拿起一块放在颜书诺手心。
秦铭瑞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两个弟弟听到他刚才的话之后,便陷入了沉思。
对啊,既然会出现尸斑那就证明人已死了许久,这下便能解释得通了。
可谁会料到有人会要取他们性命呢?还在凶手动手之前掉了包。
秦铭夜突然想起早晨颜书诺听闻此事后毫不在意的口吻,现下想来应当是故意为之。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她,想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就喜欢卖关子,我替你说了吧。”秦铭瑞笑着摇头,停下剥花生的手,“那日豆子从边远侯府离开后,诺诺就已经派暗卫跟着了。本想着做一出‘口出狂言遭天遣’的好戏,却没想到凶手跟她想一块儿去了。”
“后面就与你们猜测的一样了,凶手也是心大,用引魂香之前也不确认一下对象。”
姿态何其狂妄,简直与萧辰一模一样。
“那他们现在在何处?”秦铭盛就知道四嫂不是那样的人,其中定有隐情,却没有想到他四嫂居然会有如此远见。
“正在皓月斋的客房里歇着呢。”秦铭瑞起身,“我引你去。”
秦铭盛瞧了瞧四哥与四嫂,觉得此时应当给二人留点独处的空间,“那我去看看。”
说完便一溜烟儿跑了。
“我去找顾大哥。”颜书诺也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她这会儿不想与秦铭夜单独呆在一块,她生怕自己在他面前失了态。
秦铭夜看着她落杯、起身、出门,目光甚至不愿与他对视。
他心里懊悔不已,平日里一向冷静自持,凡事都有自己的思量。怎么今日因为几句话就冷落了颜书诺,还害得她又犯了胃疾。
一碰上她的事,自己就乱了章法,这究竟是怎么了。
颜书诺沿着走廊寻到秦铭瑞,他正在往墙上挂一幅画。
画中一名绝代男子正倚着桌案捣药,青衫半解眉眼动人。明明是这么普通平平无奇的画面却被男子眼角一颗红痣点了灵魂。
透出无上风情。
“诺诺,你怎么出来了?”秦铭瑞听到身后动静,转头询问她。
颜书诺摇了摇头,“出来透透气。”
精通人情世故的秦铭瑞一下就听出了不对劲,“和四弟闹矛盾了?”
适才四弟的神情确实有异,应当是在乞丐这件事上误会了诺诺。
颜书诺闭着眼靠上栏杆,微风吹起她的发丝,她也不愿去梳理,任由它们在她脸上作乱。
“跟你说说我这个四弟吧。”
颜书诺微微睁开双眼,“我…没必要知道,婚事能拒绝就拒绝,推不掉的话。”她强撑着笑意,“那便当作一场交易,两人相安无事互不牵扯。”
“那就只把他当做朋友看待,多一个朋友总不是坏事。”秦铭瑞扶着她肩膀压着她坐下,他知道诺诺对婚姻的恐惧,这件事还得顺其自然,旁人急不得。
“旁人眼中的秦铭夜是个战无不胜的冷面战神,对任何事仿佛都没有太大兴趣。撞见了他比撞见阎王还可怕,阎王起码还会问问你生前犯过什么罪呢。”
“是啊,就像今日那样,一句话就定了我的罪。”她苦涩笑笑,这一点颜书诺赞同无比。
秦铭瑞无奈地摇摇头,“但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他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人的糊涂之人。”
“他是不敢,不敢去全身心的信任一个人。每次信任别人都会给他带来不可磨灭的伤害,幼时是这样,被迫来边疆时也是这样。”
“所以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对任何人抱希望,这样就不会失望。”
颜书诺光是听到这些话就已经感受到他的孤独了,一个人的童年,一个人来到边疆,他与自己竟是这么相似。
那他开始信任我了吗?
秦铭瑞看到颜书诺放空地眼神,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别想那么多,四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面上表现得对你不理不睬,其实心里担心的要死,你看到他刚才听到你胃会越变越差时的神情了吗?”他摸摸下巴,“啧,这还是我头一回见到四弟对一个人这样紧张。”
“可我不喜欢这样。”颜书诺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要的是全心全意的信任和困难中不会推开我的一双手。”
“他,应当不会这样相信我吧。”颜书诺眼底苦涩,茶盏在桌子上拿起又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