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敲门声响起。是云非。我们之前约好今天出门。我挣扎着起身开门,阳光刺得眼睛生疼。
“天哪!” 云非看到我蓬头垢面、双眼肿得像核桃的模样,惊讶地低呼,“华梓,你怎么了这是?昨晚没睡好?”
我垂下眼帘,喉咙干涩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摇了摇头。
云非仔细看着我的脸,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放得更轻,带着试探:“……分手了?”
“……嗯。”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嗓子哑得几乎不成调。转身从书桌上拿起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素白干净的信封,递给她。“帮我把这个……交给他。”
篮球场上,柏溪和云非打完一轮,大汗淋漓地并肩坐在地板上休息。云非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信封,递过去:“她让我给你的。”
柏溪疑惑地接过,拆开。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边角已经磨损、微微泛黄且形状不太规则的纸片。上面的字迹,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两年前初遇时,他匆忙写留给“那个女孩”的电话号码。
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像被抽走了光芒。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鼻尖,眼睛干涩得发疼。他没想到,这张随手写下的、几乎要被遗忘的纸片,华梓会如此珍重地保存到现在。如今她还了回来,决绝得没有只言片语。这无声的行动,比任何话语都更清晰地宣告:在她心里,关于他的一切情谊,到此为止,彻底斩断。
他捏着那张承载着最初交集、也见证最终落幕的纸片,指节微微发白。
云非在一旁擦着汗,看着他的神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转达:“她说……可以做朋友。”
柏溪猛地抬头看向云非,眼神里是难以置信和一丝烦躁。
云非迎着他的目光,继续道:“条件是……你近期内不能谈恋爱,”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尤其是她认识的人。”
“这算什么条件?!” 柏溪的眉头紧紧锁起,烦躁几乎溢于言表,声音也拔高了几分,“莫名其妙!”
云非的表情也变得严肃:“柏溪,我觉得……你应该理解一下她现在的心情。” 她的眼神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理解?” 柏溪像是被刺痛了,他转过头,眼神锐利地逼视着云非,带着质问的语气,“云非,你真的觉得这要求合理吗?”
云非看着他眼中的烦躁和隐隐的抗拒,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短暂的僵持后,柏溪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破罐破摔的试探,眼神紧紧锁住云非:“如果……如果我选择与她不再往来,” 他咬了咬牙,“你呢?你选择站在哪一边?”
云非猛地咬住了下唇,脸上掠过挣扎和痛苦。她避开了柏溪灼灼的视线,低着头,看着地板上的纹路,良久吐出两个字“幼稚!”
分手后的日子,像被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滤镜。我固执地相信着柏溪分手时那些“为我好”的说辞,甚至幻想他是否有难以启齿的苦衷,像那些狗血故事里的男主角一样。我试图表现得自然从容,说服自己真的可以像朋友一样面对他。
然而,当我猝不及防地在校园里撞见柏溪和云非并肩而行,说说笑笑,气氛融洽得仿佛中间从未插入过一个叫“华梓”的插曲时,心脏骤然的抽痛让我瞬间清醒——我太高估自己了。
真正的痛苦并非分手本身,而是分手后眼睁睁看着他若无其事地继续着他的生活,仿佛那段投入了我所有热情和幻想的感情,对他而言轻飘飘得不值一提。
时间看似拥有强大的愈合能力。日子一天天过去,世界照常运转。云非依然如故,她会毫无芥蒂地和柏溪在球场上挥洒汗水,也会像过去一样和我聊天、吃饭。她仿佛站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小心翼翼地维系着两边。但我清楚地知道,伤口从未真正愈合。每次聚会喝多了酒,那些被强行压抑的委屈和不甘,就会冲破理智的闸门,化作失控的眼泪和醉醺醺的控诉。
我努力将自己投入练字和书本,试图在图书馆的静谧里寻找内心的平静。这天,我像往常一样摊开字帖,笔尖在纸上勾勒着横竖撇捺。忽然,空气中飘来几个模糊的音节——“花籽”。
大约是出于某种潜意识的警觉,我的笔尖顿住了。屏住呼吸,侧耳仔细捕捉着不远处几个女生压低的交谈。
“……是吧,我听说前阵子就和‘花籽’在一起了!”
“前阵子?可是前些天我还看到他和别的女生在一起呀?”
“暧!狗血的就在这,那个女生也叫华梓,现在在一起的是音乐系的洛依!洛依的粉丝名不就是‘花籽’嘛!所以……”
“哦——!原来是这样!啧,这名字可真够巧的……”
“什么巧不巧的,我看啊,八成是故意的……”
“洛依……花籽……”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凉。我颤抖着掏出手机,手指冰冷僵硬,几乎拿不稳,慌乱地给颜雪发消息:
雪,柏溪和洛依,他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洛依是谁?
我冲出图书馆,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脚步虚浮却目标明确地奔向那个曾承载过短暂甜蜜、此刻却充满讽刺的地方——篮球场。
果然。
柏溪和云非正在场上奔跑、跳跃,汗水在阳光下闪烁。中场休息,两人走向场边,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畅快笑容。那笑容刺痛了我的眼睛,仿佛时光倒流回一切尚未崩坏之前。然而,下一秒,他们的目光同时转向看台边缘的一个身影,笑着挥了挥手。
我的视线顺着他们的方向僵硬地移过去——
是她!
那个在颜雪生日聚会上,与柏溪亲密交谈的女生!那个气质出众、眉眼含笑的音乐系新星!洛依!“花籽”!
记忆的碎片在脑中轰然炸开,拼凑出那个一直被忽略、被自我安慰掩盖的残酷真相!两年前,初遇的那个混乱黄昏,柏溪在银杏雨中紧紧抱住我,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不是“华梓”!是——
“花籽!”
原来,从一开始,他眼中的那个人,呼唤的那个名字,就从来不是我!
手机在掌心剧烈震动起来,是颜雪发来的长长语音。我颤抖着点开,颜雪带着叹息和愤慨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
“你怎么又想起问这俩人的事了?唉……其实好多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柏溪的妈妈就是洛依的音乐启蒙老师!听说他们从初中就在一个学校学音乐,算是青梅竹马了!”
“有人说他们两家关系特别好!更有传言说……他们小时候就定过娃娃亲!”
“最关键的!柏溪从小就喜欢洛依,追了好多年!洛依一直若即若离,态度模糊。这次柏溪拼命考到我们这个学校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离洛依更近!”
“华梓,你……唉……”
“嗡——”
手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但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世界天旋地转,脚下的台阶仿佛瞬间消失。我双腿一软,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石阶上。胸口像是被一只巨大的铁锤狠狠击中,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一口气死死堵在喉咙里,窒息般的痛苦让我眼前阵阵发黑,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远处,柏溪正仰头喝水,洛依微笑着,神态自然地伸出手,用一方干净的手帕,温柔至极地为他擦拭着额头上滚落的汗珠。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幅刺眼又和谐的画面。
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原来……
原来我根本不是女主角,甚至连女配角都算不上。我只是一个在正主缺席时,用来打发寂寞时光的拙劣替身!一个名字发音相似的替代品!一个“宛宛类卿”的拙劣笑话!
手机再次震动,是颜雪的文字信息,补上了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刀:
“对了,前阵子西音告诉我,你和他谈的那几天,他一直跟别人说他是单身!他从来没在公开场合承认过你们的关系!而且,他一直在追求洛依!从来没停止过!还有,沐君和去找你了,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你们见面了吗........”
我已经听不清颜雪到底在说什么,只觉得恶心!无比恶心!
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瞬间涌上喉咙!我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我终于明白了。这漫长时光里所有的暧昧、关心、牛奶,甚至那场短暂的“恋爱”,都只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我只是他排遣寂寞、寄托情感的一个工具,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玩偶!在洛依终于对他流露出一点回应时,他便迫不及待地将我踢开,还要用那些虚伪的“为你好”来粉饰他的卑鄙和懦弱!真是……恶心到家了!
远远看到他们又说笑着朝我这个方向走来。我的呼吸瞬间停滞,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脸颊,滚烫得吓人。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震得耳膜发疼。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巨大的羞耻感和被抛弃的狼狈感席卷而来。
在他们走近的前一秒,我近乎麻木地、仓惶地转过身去,深深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变成一个透明的影子。
我低下头,转过身去,熟悉的木质香流窜进我的鼻腔,沐君和高大的身躯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他的大手轻抚过我的后脑,让我顺势把脸藏进他的外衣里,是熟悉的安心。
直到柏溪的衣角和熟悉的气息从我身旁掠过的微风般擦过,我始终没能鼓起勇气抬起头,去看一眼那张曾让我魂牵梦萦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