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永不落幕的城市霓虹，将夜空染成暧昧的紫红，却照不进我这间空旷冰冷的卧房。空气里死寂一片，连尘埃浮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巨大的落地窗像一幅华丽又冰冷的画框，禁锢着我望向外面那个喧嚣又遥远的世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滑冰凉的玻璃，留下一道模糊的水痕，随即又消失不见。
最近的日子，像被无形的藤蔓层层缠绕，勒得我喘不过气。将我渴望自由呼吸的灵魂死死裹住。烦躁像野草般在心间疯长，终于在一个沉默的晚餐后爆发了。我用一次近乎决绝的逃离，摔碎了那层精心构筑的琉璃外壳。就是在那个狼狈的雨夜，一个陌生男孩递来的温暖和片刻的庇护，却在我心底悄然种下了一颗种子，如今正挣扎着破土，留下一道挥之不去的朦胧剪影。
此刻，我蜷缩在落地窗边的地毯上，下巴抵着膝盖。房间里奢华依旧，水晶吊灯折射着冰冷的光，昂贵的地毯柔软得能吞没所有脚步声。巨大的空虚感像潮水般涌来，将我与这繁华世界彻底隔绝。我本该像鸟一样飞，却被镀金的笼子困住了翅膀。沐君和总说，世人皆苦，各有各的枷锁。可这安慰，此刻却显得苍白无力。
我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车流的流光溢彩，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在混沌的天空里乱撞。是这从出生起就设定好的轨迹与我骨子里的不安分剧烈碰撞的结果吗？为什么我总在渴望挣脱，挣脱所有看得见和看不见的绳索？……那个雨夜里干净的笑容，他怎么样了？那短暂的温暖，他还记得吗？
嗡嗡……嗡嗡……
手机的震动打破死寂，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亮起，映亮了地毯的一角。
屏幕上跳动着那个熟悉的名字——沐君和。
“嗯？”我接通电话，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慵懒而沙哑。
“怎么了，情绪这么低落？”听筒里传来他沉稳的声线，伴随着背景里汽车引擎轻微的降噪，他似乎在开车，并且放缓了速度。
“哎，烦得很。”我将脸埋进膝盖更深的地方，闷闷地说。
“下楼吧，我的车马上进你家大门。”他的语气不容置喙，仿佛早已看透我的状态和位置。
他甚至没问我是否愿意下楼。
我没说什么，默默挂断电话，瞥了一眼屏幕，还不到九点。一种混合着抗拒和依赖的情绪在心底弥漫。
车库的感应灯应声而亮。那辆熟悉的黑色跑车如同夜色里优雅的猎豹，悄然滑至面前。车门无声地向上开启，混合着昂贵皮革与沐君和惯用那款木质香薰的气息扑面而来，像一张无形的、令人安心的网。
他侧过身，手臂越过中控台，咔哒一声，熟练地为我扣上安全带。动作流畅自然，毫无逾矩的暧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照顾。他侧脸看了我一眼，昏黄的车内灯光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引擎低吼一声，跑车像离弦之箭般冲入夜色。车窗降下，强劲的风瞬间灌满车厢，带着初秋夜晚的凉意和城市特有的喧嚣气息。我的一头长发瞬间被风捕获，如同黑色的海藻疯狂舞动，胡乱地拍打在我的脸颊、脖颈，带着丝丝缕缕的痒意。我有些狼狈地用手去梳理，试图将它们拢到耳后，可风太烈，发丝太顽劣，越理越乱，反倒纠缠不清。
就像我此刻的心绪，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又乱糟糟地绞成一团，找不到头绪。
引擎的轰鸣终于在涛声面前沉寂下来。海风带着咸腥与凉意，比车里的风更真实、更辽阔地拂过我的脸颊，吹散了发丝的纠缠，似乎也吹散了心头些许的浮躁。沐君和下车，绕到我这边，替我拉开了车门。
脚下是细密的沙砾，远处是无垠的黑暗，海浪一层层涌上沙滩，又叹息着退去，留下白色的泡沫，在月光下幽幽闪烁。我们并肩沿着海岸线漫步，只有海浪声是永恒的背景音。他沉默着，双手插在裤袋里，步履从容。直到一阵更强的海风卷来，带着刺骨的凉意，我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双臂。
下一秒，肩上蓦然一沉。带着他体温的、宽大的男士大衣已经将我包裹住，柔软的羊绒质地隔绝了寒意。他依然没有说话，动作自然得如同呼吸。
温暖包裹上来，心里的委屈却像被这暖意烘化了，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我不想去。”我撅着嘴，声音闷在大衣的领口里，带着未散的鼻音和不易察觉的哽咽，听起来比平时哑了几分。
沐君和，他是扎根在我生命最初十几年里的人。是我摔倒时第一时间伸来的手，是我哭泣时沉默的依靠，是我所有秘密和坏情绪的回收站。在他面前，我可以撕掉所有伪装，暴露最不堪的脆弱。这份信任和依赖，早已融入骨血。
“我知道，”他终于开口，声音在涛声里显得格外清晰，“看你白天在书房摔门而出那阵仗，就知道你不愿意。”他顿了顿，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了然。
“哎……”我不自觉地又叹了口气。那夜雨巷中男孩明亮的眼睛和递来的热水，毫无预兆地再次闯入脑海。越是压抑，越是想念。那份萍水相逢的温暖，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至今未消。可我不敢再去打扰，怕那点微光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梦，却又卑微地希望，他能记得，曾有一个浑身湿透、茫然失措的女孩，短暂地闯入过他的屋檐下。
“我做的很过分吗？”这个问题其实毫无意义，我知道答案，却忍不住想从他这里得到印证，或是……一点点开脱？
沐君和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海风撩起他额前的碎发。他温热的手掌轻轻搭在我的肩上，微微用力，让我不得不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夜色里像沉静的寒潭，专注地看着我，仿佛要穿透我所有的迷茫和不安。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说“是”或“不是”。
只是这样看着我，无声胜有声。海风在我们之间穿梭，带着他大衣上淡淡的木质香和我发间残留的洗发水气息。他的目光里有理解，有包容，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