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鹿和黑豹两族议和，父母兄长姊妹都逼我去做质子。
“你身为公主既受万民供养，当为万民谋福！”
我连嫁五夫，飘零二十载，受尽屈辱，守得国家太平。
归国之日，登基的兄长却不愿相迎，只赐我白绫一条。
“出使的任务完成，她如今不过是贱奴，死了才能保住灵鹿一族洁净！”
这天下是我守住的，万民是我保住的，可这世上竟没有一个人爱我怜我！
重来一世，我不愿再以身护住这虚伪的皇家血脉。
这质子，合该我那自诩清白高贵的兄长去做！
1
我现出鹿身狂奔，身后响箭声，直直穿透我胸膛。
“万宁，你自取其辱，应知今日！”
我化回人身，转着圈倒在地上。
父皇，母后，哥哥，妹妹，一张张人脸在我眼前闪过。
凭什么是我自取其辱？难道不是他们，送我到敌国为质的吗？
我被黑豹欺凌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
随着我的倒下，百姓叫好的声音，盖过了我为国出使的尊荣。
他们忘了，这些年日日为我焚香，只为求我在千里之外，忍辱负重，保国家平安。
如今他们对我的怨恨，只因为我活着！
凭什么！
是我护住了国，是我保住了万民！
凭什么受唾弃的是我！
最后一口气咽下，我亲耳听见妹妹的声音。
“姐姐未免太贪心，若我前往为质必不会不知廉耻，委身豹族，连嫁五夫，还要痴恋公主尊荣！”
哥哥温柔地回应她：“那是当然，孤的妹妹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她，不配！”
随之而来的，是父皇母后的一声声哀叹，仿佛我真成了鹿族的耻辱。
呵，他们现在一家四口倒是美满和睦。
再来一世，这些屈辱换你们来承受！
2
“豹族如此粗鄙，身为女子竟衣不蔽体。”
眼前情景逐渐凝为实质。
看着皇妹端起酒杯，骄傲又不屑地抬起下颚。
我才回过神，我竟回到了议和宴会那日！
豹族前来的是一位女将，其风格甚为狂野，并不如灵鹿一族，层层叠叠裹着。
皇妹向来满口女德，并以此为荣。
这一场宫宴，她大谈礼义廉耻，鄙夷豹族人粗俗不堪。
果不其然，豹族使者猛然一砸桌子，阴狠冷笑：“既然小公主如此说，那我豹族倒要向你们请教请教，什么叫做礼义廉耻了。
“那就请灵鹿一族出一质子来我国教学一番，记住，必须是皇家之人！”
虽说是教学，可分明就是要以此侮辱我们灵鹿。
而如今黑豹一族实力强大，灵鹿处于微弱一方，岂敢有所怨言。
酒宴一散，满宫哀云。
皇妹钻到母后怀里撒娇：“娘亲，我也不知道他们会这么野蛮，这也不怪我，女子本就该柔顺守节，你看看她们嘛，放在我们灵鹿一族，早就吊死了。”
“不怪柔儿，是豹族有意为难，只是这质子人选……”
母后宽慰着皇妹，转头和父皇对视一眼。
我心中冷笑，豹族能来喝停战酒，原本就没打算要质子。
根本就是皇妹宴席上出言无状，惹怒了对方。
如今她捅下这么大的篓子，竟然没有丝毫愧疚之意。
“母后，我们身为公主，受族人供养，如今为族人出使，自然义无反顾，何须父皇母后忧心！”
皇妹站起身，说得大义凛然。
母后欣慰地看着皇妹：“柔儿果然懂事，万宁，你也听你妹妹说了，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
我坐着看！
“娘，既然妹妹如此说，不如成全了妹妹的心意，让她去做质子，教育他们礼义廉耻。”我淡淡说道。
皇妹吓得脸色惨白，忙揪着母后的衣袖。
呵，和上一世一样，只会嘴上逞能。
可偏偏，母后最疼她。
同为女儿，在危急关头，她永远只看到妹妹，而非我。
母后脸色瞬间冰冷，盯了我片刻：“兹事体大，容后再议，今日你们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3
入夜，各宫落锁，母后却悄悄进入我宫中。
“万宁，豹族要质子的事，还得你去。”
我冷冷看着眼前满目慈爱的母后，她夜访我宫殿，只为让我去为质。
“你妹妹年幼，皇家适龄的儿女，只有你和你哥哥，虽然你哥哥为储君，但娘不能偏私。”
“只是自你出生，你哥哥就总说，被你抢了宠爱，平日娘确实对你更加偏心，如今碰上大事，娘也不好向他开口，只能来劝你了。”
母后说着，用袖袍沾了沾不存在的泪水。
她说得没错，从小她就对我更好。
簪花点心向来是我选最好。
可师父，孤本，从来都是哥哥选过不要的，才能轮到我。
便是那簪花点心的纵容，在妹妹出生后也被剥夺了。
是她那一双儿女，把最好的两头择去了。
如今倒是玩起了田忌赛马的把戏。
“万宁，你为什么不说话？莫非你贪生怕死，就这么没良心，不愿意替国出使？”
“还是你觉得，我应该让你妹妹去？”
我冷笑：“不是还有我哥吗？妹妹不去，可以让他去啊。”
刹那间，娘眉眼露出了险恶，她开始细数，妹妹年纪小不懂事，而我哥哥从小对我多好，多护着我，爹爹又是如何喜欢我。
总之，好似一切好事都被我占了，如今国家危难之际，我若不管不顾，就是白眼狼。
“娘，我去就是。”
母后刚要开口斥责我，才反应过来我说了什么。
她眼中染上喜色，这么轻松说服了我，她也不必再费口舌演戏了。
“好女儿，你放心，母后会给你准备万里陪嫁，定让你风风光光嫁过去。”
我唇角勾起讥讽的笑容，眼底却分外乖巧。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我是公主，我不要嫁妆，只要爹娘平安，山河无恙。”
所谓的嫁妆，无非是把战败的赔款，换个好听的名字而已。
我不要。
因为我根本不会去出使敌国。
4
无论我愿意不愿意，灵鹿一族依旧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轿子已经打好。
只剩我坐在里面，就可以封上轿门。
如同被封住的礼物，等着主人拆封一般。
我手持鎏金纸扇，坐在轿内。
纸扇打开，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等等！我们王说了，要你们这的太子前往为质！”豹族使者前来。
娘带笑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使者你是不是听错了？”父皇也不敢置信地确认。
豹族使者不耐烦：“没听错，我们王点名要太子鹿承！”
后宫之内，娘哭得眼泪都没了。
她求我女扮男装，替兄长出使。
“娘，你知不知道，若是被豹族发现，我只有一死？”我低头摆弄着手里的鎏金纸扇。
母后不说话，只是看向父皇。
父皇咳嗽一声，摆出明君的架势：“万宁，你若能替兄长出使，乃是为国为民之事，死得其所。”
我合上纸扇冲着父皇笑了：“爹，不如你干脆让位给我，为国为民，我顶着皇上的名头出使，豹族会更加高兴，百姓会赞颂您仁德。”
“皇姐，你一个女子，怎么能觊觎皇位！”
一直不出声的皇妹急了。
父皇和兄长十分赞同地点头：“万宁，你真要和你妹妹好好学学。”
所以？他们的意思，是男子不可和亲，却要拥有用女子换来的天下，凭什么？
我看向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兄长，轻启朱唇。
“兄长，你给我解一解，何为，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平日满口仁德的兄长红了脸，他指着我大骂：“皇妹，孤是未来的帝王，为了鹿族，为了百姓，都要护住体面，如此才能保全鹿族！”
看着他们一家四口，整整齐齐地红了眼。
他们都有理由，都是道德的制高点。
我笑着点头：“好，那我去。”
5
大殿之上，我扮作兄长的模样。
豹族使者绕着我走了一圈，勃然大怒。
“灵鹿一族，当我们全是傻子？”豹族使者一双豹眼，闪着粼粼寒光。
母后一怔：“使者您这是何意？”
豹族使者冷笑一声，一挥手，他身后数万豹兵直径涌入宫殿之中。
黑压压一片，父皇脸色变得难看，但坐在皇位上屹然不动。
母后试图阻拦，可她羸弱的身躯怎么抵挡迅猛的豹兵？
妹妹也不敢出声，平日嚣张跋扈，对我张口闭口就是公主应与国家荣辱与共，如今国家受辱，她只会躲在母后怀里。
他们全都看向了我，期望我能出声，承认我就是太子鹿承。
兄长被搜出来时，豹族使者往地上啐了一口，马鞭在父皇脸上拍了拍：“这次就算了，如果你们再不按要求送质子前来，豹族大军，定踏平这里！”
我愉快地展开鎏金纸扇。
看看，他们男人又如何？当着面被人羞辱，也不敢出声。
兄长被带走，娘哭晕了几次，不断责骂我。
“若非你扮承儿扮得不像，承儿怎么会被人发现，那可是我们国家的未来，你毁了我们灵鹿一族。”
娘又哭得悲痛欲绝。
皇妹愤愤起身：“娘，长姐就是故意的！她害怕履行公主的职责，可恨我年幼，哪怕我再大几岁，我定然会好好扮演兄长，替兄长出使！”
“我的好柔儿！”
母后抱着皇妹哭成了一团。
她们成了那个为国为民的好人，而我成了奸佞之徒。
只是他们忘了，公鹿和雌鹿，连鹿角都不一样，如何像？
又或许，她不在乎，她只在乎，留下的是我，而不是兄长。
我在白云下一圈圈舞着，看着天上云朵飘过，享受这一刻不真实的眩晕。
摔倒在地上，眩晕带来的快乐，让我忍不住笑着。
前世我被迫出使豹族。
灵鹿美丽，豹王就剥光了我衣服，让族人一遍一遍欣赏。
我成了豹族最下贱的玩物。
二十载年华，被兽族来回争夺，五嫁夫婿，我还是没有绝望，期望着父皇迎我回家。
期望着母后亲手做的糕点。
可后来呢？
灵鹿一族赢了，来迎我的銮车上，多了一条雪白的长绫。
銮车很大，足够我吊死。
我自昌宜门出的鹿族，又自昌宜门而回。
本应有始有终，铅华洗尽。
不同的是，去时一片喜色。
归来之日，反而处处白幡。
他们要我死，只有死了的公主，才是完美的。
可我偏偏要活着！
我有什么错？
受天下供养而回馈于天下，但回馈之后，天下为何要食我血肉！
6
思绪回溯，我控制不住情绪，指尖不断发抖。
贴身宫女握住了我的手，轻声劝慰：“长公主，您还有奴婢。”
我只叹了一口气：“翠玉，你要不是母后的人，该多好。”
交握的手凉了一瞬，她笑出了声：“公主，你又开奴婢玩笑。
“你忘了，我是翠玉，自幼陪您长大，您说待我如姐妹，我怎么可能是皇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