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纯:“那我是不是,下一场得继续维持目前的名次?”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如果有,那一定是毒药。虽说是内定,但刚刚有了点起色的本溪电视台,也决不敢干砸自家招牌的事情,要不然,激流勇进后分分钟flop,不是神话。
邓西哲悄声说:“别出前三名就行。”
“不然奖项就不是你的了。”
袁纯微微一怔,她不知道邓西哲这样做有何用意。退一万步讲,她和邓西哲仍是竞争对手,他却为自己获奖而高兴。
真是令人不解…
罢了,也许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谢谢你,你也要加油。”袁纯元气满满地做了一个振臂握拳的手势,便扭头快乐地向工位走去。
邓西哲凝视着袁纯的背影,脸色突变,蒙上了一层诡谲,僵在嘴角的微笑也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取而代之的是凌驾于宇宙之上的冰冷。
“我也,提前谢谢你。”
袁纯坐在工位上,没什么事情做。许是因为以前大多数袁纯接手的工作都是别人不想干的杂活,现在大家看台里有了点要捧袁纯的苗头,便纷纷把那些dirty work都丢给了别的实习生。
这见风使舵的架势…
袁纯突然有点害怕自己滑下去,倒时候朝她脸上砸来的石头绝对会气势汹汹。
因为台里暂时默认袁纯不需要再做很基础的工作,所以她今天下班下得格外早。袁纯打算回趟家,告诉袁军她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已经通关到第二轮晋级赛的喜讯。
刚一进屋,袁纯就退了出来。她死死地盯着门口的号码:301,再扭过头盯着对门。
对门的艾草雷打不动地挂着,除了叶子有点枯黄外,那姿势,那卖相,和袁纯走之前长得一模一样。
没错,这就是她家。袁纯再走进去定睛一看,除了屋子变得特别空旷以外,好像也没啥大的变化。
不对,家里最占地儿的沙发,怎么换成了小型的坐垫?
家里进小偷了?
不是吧,连沙发也偷!这小偷也太穷酸了,一个旧沙发能卖几分钱?
袁纯忙打电话报警,但她刚拿起手机,卧室里就传来那熟悉的声音:
“谁呀?”
“我!”
看着以往很拥挤的小房子,变得空荡荡的,有个词跳进袁纯的脑袋里:家徒四壁…
袁纯突然想到了什么,火急火燎地跑向厨房。果然,她以前买的烧钱玩意儿,豆浆机、酸奶机、面包机、咖啡机、烧烤锅,统统都不见了。
“爸,咱们家,怎么有种洗劫一空了的感觉?”
“卖了。”袁军语气平淡地说。
袁纯心一惊,那些东西都是买的时候很贵,但一转手卖出去,可就是白菜价了啊,“没事儿干嘛卖那么多东西?要搬家啦?”
袁军拖完了地,一屁股坐在坐垫上,“给那家赔了点钱。”
那家,指的应该就是不幸因为相亲丧生的那位。袁军不说,袁纯都忙得忘了那茬了。
袁纯蹙眉:“赔了多少?”
“不多,就一点点。”
“不多是多少?”
“……”袁军脸上的表情很无语,不再理会咄咄逼人的袁纯。
袁纯沉默着,不悦在她内心的蓄水池中渐渐上升。她突然将背包一放,二话不说,便甩开门冲了出去。
像一只脱了缰的野马。
袁军心想不妙,他最是了解他宝贝女儿的性子,外表温和文静,性格却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倔强。
小学时,袁纯不爱读书,做作业总是照抄别人的标准答案。她妈忍无可忍,甩了她一巴掌:“不读书,就给我乞讨去!”袁纯便想也不想就离家出走,那两条腿飞奔的速度比四条腿还快,要不是他和李芯发动亲戚一起找,这不省心的孩子,就算是丢了。
袁军不敢休息了,他忍耐着心口的不适,匆忙追上袁纯的脚步。
“你干嘛去?哎!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儿?”
袁纯冷静道:“去把钱拿回来。”
袁军气喘吁吁:“胡闹!给出去的钱,哪有拿回来的道理?”
袁纯扭过头来:“他们这是抢劫!他儿子死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这就像是一个小孩偷了一个陌生人的自行车,结果出了车祸,回过头来妈妈还要向自行车主索赔,根本没有道理啊!”
袁军道:“袁纯,你别这样说。你想想,如果我失去了你,你希望我一点点补偿都得不到吗?”
袁纯低下了头。
“如果我们家很富裕,不缺那点钱也就算了,可我们家…”
“哎,总之我不想让您的养老钱,浪费在跟我们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身上。”
这么说很自私,袁纯知道。从小到大,袁纯因为钱吃过的苦很多。之前留学袁纯拿了爸爸的钱,心里也一直十分愧疚,总想着哪天自己出人头地,能把这笔钱还给爸爸。
“没关系,我的养老钱够花。”
“之前留学不是…”
“留学的钱,是你妈留给你的教育基金。”
袁纯瞪大了眼睛,心情比神色还要复杂:“您怎么不跟我说?”
“我跟你说过啊。”
“没有啊。哎…算了…”袁纯蹲下来,喘口气。
袁军叹气道:“爸爸有时候觉得,以前对你花钱太苛责了,导致你现在这么在乎钱。”
袁纯缓缓地站起来,有些头晕:“爱钱没什么不好的,有钱才能活得有尊严,过得体面。”
听到这话,袁军不由地内心一阵酸楚。他装作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你今天回来干嘛?”
袁纯道:“我是想跟你说,主持人比赛,我晋级到第三轮了,上一场我还获得了第一名。”
老头儿只简简单单回了个“哦”字。
袁纯继续叨叨赖赖:“以后我肯定会成为一个有钱人的,我们以后会换上大房子的。”
头顶是铅灰色的砖瓦,袁纯一抬头就能触到。这栋陪伴了他们很多年的平房楼,已经衰老得瘦骨嶙峋,颤颤巍巍的,连呼吸都更缓慢些。
袁军:“哦。你开心就好。”
后半句,怎么听着那么像骂人…袁纯识趣地闭上了嘴。
袁军:“有件事儿忘告诉你了,展芸跳槽到光耀集团了。”
又是展芸!她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就想吐。难道爸爸的人生跟姑姑家割不了席了么?袁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哦。这种事不用跟我说,我不关心。”
袁军被这一犟嘴气得头昏脑涨,本想教育她几句,但一瞅她脸上那漠不关心的神情,像个即将羽化飞升的神仙,心如苦井,只得一声长叹:“哎…”
袁纯无视了那句哀怨的叹气,不动声色地拿起手机,给俞一初发微信:“听我爸说,展芸跳槽到了你们公司。”
俞一初:“展芸是谁?”
看见这俞一初不假思索的疑问,袁纯差一点笑出声。她可以想象得到,如果展芸知道所在公司的CEO,对她是查无此人的了解状态,该有多崩溃。
袁纯收敛了她得意的快乐,回:“是我表姐。”
俞一初:“哦…”
这一个带有省略号“哦”字,令袁纯浮想联翩。是无感的“哦”,敷衍的“哦”,还是无语的“哦”?不管是哪一层含义,袁纯都感到很开心。
俞一初:“明天周五,来我家吃饭。”
俞一初好心提醒:“这次可以带点儿水果。”
袁纯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这次伯父也在?”
俞一初:“嗯。”
袁纯有些恍惚,有点不敢相信的再三确认:“你已经和伯父说过了?”
俞一初:“是晋级赛那次的镜头,让我爸知道了。”
可是她还没有准备好。
或许是两个人之间差距太大了,袁纯想象不出来她和俞一初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隔了大概十几分钟,袁纯简单地回复了一个字:“好。”
见袁纯一直低头发短信,袁军又不打招呼地凑过来:“跟谁发短信呢?”
袁纯顿了一下,突然笑得很鬼魅,“男朋友。”
“是光耀集团的CEO。”袁纯刻意地补充道。
袁军心想:“光耀集团的CEO看得上你么…”
但这一次,他不想表现出来,只等袁纯自己吃亏后清醒。
袁纯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传到她姑姑袁枚的耳朵里,所以袁纯晚上睡得格外香甜,梦里全是对姑姑极其不甘地跺脚骂人、暴跳如雷的YY。
是个难得的好梦。
袁纯内心默认周五已经放假了,不但状态极其放松,效率也极高。无论是平时多么讨厌的人叫她的名字,她都和颜悦色。
刘思湘看出来袁纯很高兴,便塞了一个重量级的任务给她:台里收视率最高节目的最新一期策划,台本撰写。
袁纯惊愕:“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刘思湘笑眯眯的:“沈程老师说,我手头上要有好项目,带上你一起。”
得嘞,她周末又要加班了。
说好了,周五晚上俞一初来接她,但袁纯等了俞一初很久,也没见他过来。
外面风很大,袁纯躲进大堂里等待。
等到俞一初赶过来,袁纯已经看了一半的《主持人即兴口语训练》,看得她忧心忡忡,眼珠子也疼。
“久等了。”
这道声音,如同翻转大海的飓风,沉静而有力。
“不久。对了…”
袁纯眉飞色舞道:“台里说,这周日的晋级赛如果我能继续保持名次在前三名的话,就给我颁发最佳主持人的奖项。我是不是很厉害?”
俞一初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但又教科书般唠叨道:“奖项也好,评价也罢,如果要长远地在这条路走下去,我们要对自己诚实。”
袁纯哑然。她内心也十分清楚,她的实力,确实没有外界评价得那么好。
“哎呀,你怎么跟我上学时候的班主任一样,整日热衷于说教,这些我心里都清楚。”
俞一初宠溺地看着她:“我对你严厉…”
袁纯接住话:“是为了我好。我知道。”
俞一初点点头,不再多话。他稳稳地开着车,却看起来心事重重。
袁纯:“一初,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俞一初:“没有。”
袁纯:“那是要见俞叔叔,你有点紧张?”
俞一初:“嗯。”
看来不是有点紧张,而是害怕。
这次俞一初没有去十庭里,而是去了一座叫“秋云轩”的别墅小区。
非常诗情画意的名字。小区的风格也非常古朴,像是江南一带的雅居。
俞一初轻轻地敲了敲门,然后一名身形干练,气质极佳,眉间带有英气的男人给他们开了门。
见到了俞叔叔,袁纯就知道俞一初动不动就皱眉严肃的模样,是跟谁学的了。
他,一整个俞一初升级的2.0版本,即便胶原蛋白流失殆尽,袁纯也能依稀看出,俞叔叔年轻时肯定也是风流倜傥、迷死人不偿命的翩翩公子。
长相温文尔雅,眼神却十分严厉,手上的动作更是干脆利落。
“你好,我是俞一初的爸爸。”说这话时,俞叔叔的表情很是慈眉善目,眼神却甚是冷淡。
袁纯抿唇微笑:“你好,俞叔叔。”
俞叔叔严厉地吩咐道:“一初,客人来了,你去把厨房里做好的饭菜端出来。”
“好。”俞一初恭恭敬敬的,不敢有半点逾矩。
袁纯没见过这般严肃的家庭,比起家,更像军事化管理的学校。大概俞一初从小有任何的失礼,即便在家里,都会被严厉地呵斥,不曾放肆地欢笑和流泪过。
俞叔叔看起来不怒自威,他不冷不热地说:“袁小姐,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袁纯有不详的预感,跟着俞先生走近了他的书房,然后看他重重地关上了门。
他开门见山:“其实,我今天让你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俞先生神情非常严肃,从他看自己的眼神中,袁纯品出了一种淡漠的厌恶感。
他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如果可以的话,跟俞一初分手吧。”
袁纯微微一怔,无需深思也明白了个中的缘由。
她不想纠缠俞先生问“为什么”,以免自取其辱,只淡淡地问:“他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