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归国博士董智扬来说，没有什么比质疑自己的专业更令人沮丧了。
仔细回想这段时间的创业经历，他始终处于与外界格格不入的境地，从肖义鹏到专家评审组，再到老同学胡一鸣，针对SMM-300项目的嘈杂声音似乎从未间断过，非议四面八方涌来，张开血盆大口试图吞掉他的自信。
董智扬虚弱地靠在江边的大理石栏杆上，心头宛如压了块大石头，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所谓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吧！并非寂寥孤单，而是自己完全超越了当前市场的认知以及历史发展阶段，成为不折不扣的行业异类。
出路在哪里？
董智扬心里清楚，要么集中力量技术升级，要么向市场低头及时转产。
技术升级能否成功？重新研发需要多长时间？这一点谁也不敢打包票。或许等待遥遥无期，或许新兴市场很快到来，只是谁都说不准。唯一明确的是，智绿公司当前的处境已经不允许他无限期地等待下去。
生存还是死亡？坚守还是转轨？董智扬望着波澜起伏的江面，陷入极度纠结之中。
熟悉的手机铃声将董智扬纷杂的思绪拉回眼前。
电话是硅谷公司的前同事张帅打来的，与沮丧的董智扬相比，他的烦恼好像也不少。
“士可杀不可辱。敝人效命SMM公司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怎奈老Park急功近利，一次次消耗着我对他的信任，甚至对我等弃之如敝履。智扬，你肯定还不知道吧？近期SMM董事会做出决定，启动超级防水涂料研发工作，再次将敝人的隔音降噪新材料项目搁置，简直欺人太甚！”
董智扬自己也是一脑门子官司，不过还是强打精神劝解道：“老张，你就别想那么多了。暂时上不了新项目，这都是客观因素，但是并不影响你在学术上精进。”
张帅先是呵呵两声，又无情嘲讽道：“当面是人背后是鬼。智扬你变了，变得圆滑世故又如此陌生。董大老板，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苟富贵，毋相忘’？”
前同事酸溜溜的语气已经溢出手机屏幕，董智扬有些无可奈何。
“老张，什么狗富贵？我或许很快就要一无所有了。实话跟你说吧！我现在面临的处境比你要难得多。不能置身此地，你根本无法想象我的遭遇。智绿公司正处在生死存亡的十字路口，必须尽快做出抉择，要么狠下一条心，孤注一掷继续研发；要么就得立即转轨转产。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老张，这下你听明白没有？”
张帅不以为然，“如果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创业者！我们就应该置于死地而后生。智扬，近日敝人与家里人认真地谈了谈，也想改旗易帜，回国荣光。”
“你也想回国创业？都快五十岁了吧？”
“年龄不是问题，关键是否抱定破釜沉舟的决心？敝人好不容易想明白的事情，你最好不要从中作梗。”
董智扬眼前一亮，高兴地说：“老张，你真打算回国？不是随便说着玩儿的吧？”
“君子一言九鼎，岂能儿戏？”
“好，既然如此，那你就来我们智绿公司吧！我刚才说了，我们智绿公司正打算转轨，有一个好朋友建议转产隔音降噪新材料，这不正巧就是你的研发领域吗？”
张帅也觉得意外，“有这么巧的事情？难道是天意？”
董智扬至此终于想明白了，激动地拍了一下汉白玉栏杆，“老张啊！你说得对，也许这就是天意！回国吧！我们两个强强联手，必无往而不胜。我宣布，智绿公司即日起转产隔音降噪新材料，就这么定了！”
随着董智扬情绪激昂的变化，张帅那边倒有些犹豫了，电话那头出现了暂时的沉默。
“老张，说话呀！怎么样？干不干？”
张帅迟疑地说：“这个……谢谢你的邀请，天大的事情容敝人再斟酌。”
董智扬了解这位老同事的优柔寡断的性格，也深知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决定给他时间考虑。
“好吧！那你就好好考虑一下吧！我等你的消息。不过，既然确定了智绿公司转轨方向，接下来我就要安排技术研讨，隔音降噪新材料研发项目必须尽快启动了，我们保持沟通。”
董智扬这番话无形中给张帅施加了不小的压力，即便他不参与该项目的工作，智绿公司也会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张帅犹豫着说：“三天，请给敝人三天时间考虑。无论结果如何，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回到公司之后，董智扬先找来赵乐华商议，就智绿公司转产隔音降噪新材料阐述了自己的观点。赵乐华对此转轨方向予以支持，并推荐了一位在该领域颇有建树的材料专家——东江工业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博士生导师秦淑丽。
随着秦淑丽获聘到岗，智绿公司隔音降噪新材料研发“超级隔音板”项目正式启动。
龙潭村搬迁之后没剩下几户人家，社区书记方向明来村里的次数明显减少。
这次因为敦袈返乡创业，方向明特意驱车来到龙潭村，与董玄武、敦袈、景小鱼等人一起在村里为粮食加工厂选址，并畅谈粮食生产大业。
敦袈的创业构想是，在龙潭社区范围内承包千亩土地，以粮食种植为基础，配套建设一家粮食加工厂。
方向明非常高兴，代表社区欢迎敦袈返乡创业，当场表态将予以全力支持。
“我们龙潭社区作为首批农村改革试验区，理应紧紧围绕‘两个率先’大局，牢牢把握城乡发展一体化战略，通过改革创新形成以城带乡、以工促农的长效运行机制。”
对于方向明的官话连篇，敦袈有些懵懂，“方书记，什么叫两个率先？”
董玄武忍不住笑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平时报纸不看，新闻不读，光知道去网吧玩游戏，要么就玩手机。这是我们国家提出的奋斗目标嘛，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搞不清楚。两个率先嘛！就是率先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率先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
方向明夸赞道：“瞧瞧，我们董主任对政策的了解与把握，不愧是老支书，那是相当扎实啊！”
敦袈说：“你们说这些我也不感兴趣，跟我也没有太大关系。方书记，你在电话里说要搞一个什么粮食联合体，什么龙头，什么纽带之类的，能跟我们具体谈一谈吗？”
方向明一乐，“当然要跟你谈，我这次专程来龙潭村就是为了找你好好谈一谈。”
说话间翻过一座土坡，一片杂草丛生、泥泞凸凹的荒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方书记，就在这里建厂吗？”
“对啊！觉得不合适吗？”
敦袈苦笑道：“大哥，这地方连脚都下不去，你至少给我一块稍微平整一点的地吧？”
方向明解释道：“建设用地的规划非常严格，需要层层审批。这块地之前本来打算建设社区养殖场，但是因为种种原因耽搁了。后来龙潭村实施整体搬迁，这块地政府本来是打算收回去的，凑巧你来了。敦袈，你说这是不是天上掉馅饼啊？”
“馅饼？我看这是难啃的骨头，真的不能换一换吗？”
“仅此一块地，过时不候啊！不信，你可以问董主任。他是老支书，这块地的来龙去脉自然最清楚不过了。”
敦袈看向董玄武，眼神征求意见。
董玄武说：“方书记说的没错，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看这块地挺好的，平整起来难度不大，另外位置也不错。你瞧，前边几百米就是国道，离高速公路入口也不远。”
“虽然前边几百米就是国道，可是想过去必须先得修桥铺路！修桥铺路的钱谁来出？社区有钱吗？”
方向明尴尬地笑了笑，“敦袈，这条路社区没有规划。再说了，修桥铺路只是你的粮食加工厂用，让社区出钱不合适吧？”
敦袈犹豫着说：“单修桥铺路这一项就得多少钱啊？”
现场气氛变得微妙，敦袈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景小鱼倒是没心没肺，在小溪边试着捕鱼捞虾。
一群孩子欢呼雀跃，叽叽喳喳地朝这边跑了过来。这是江洲中心小学的学生们组织的课外活动。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带队老师邝美萍在花丛绿地间往返流连，袅袅婷婷宛如一只花蝴蝶。
敦袈看得呆了，直到邝美萍跟他打招呼，才回过神来。
“敦袈？你怎么回来啦？听说你在开发区上班呀！”
“啊！我决定返乡创业，自己当老板。”
邝美萍有些激动，莞尔一笑，“真的吗？那可太好了。我就住在村里，以后我们可以经常见面啦！老同学，好久不见，握个手吧！祝你财源滚滚，生意兴隆啊！”
景小鱼急忙冲了过来，抢在敦袈之前握住邝美萍的手。
“美萍！”
“小鱼！”
两位年轻姑娘手拉着手，开心地蹦蹦跳跳，似乎在一瞬间又回到了学生时代的青涩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