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不过几日时间,我便害了很重的温病。
因着前些时日在牢狱中受的鞭刑,牵动了曾经杀手死训时落下的寒疾,我开始高热不退,断断续续地昏睡。
李玄玉起初以为我想耍花招逃跑,便没有管我,后来发现我真病得不轻,才赶紧请了太医院的女医温宁来给我看病。
温宁替我把着脉,忍不住皱了皱眉:「她的脉象怎么如此复杂,若说是狱中鞭刑引起的发热,病症来得倒也不会如此凶猛。」
李玄玉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我迷迷糊糊间听着两人的对话。
「李玄玉,姜意已经死了,你还要这样继续自己骗自己吗?找来一个和她相貌相似的人,你让阿意心里怎么想?」
李玄玉神色茫然,自顾自说道:「温宁,你看她像不像阿意?」
温宁气急:「你真是油盐不进,随便你吧!我开的药每日按时服用,不起效再来喊我,我走了!」
说罢,温宁转身离去。
我好像堕入了一个又一个不能呼吸的梦魇。
尸圈、火海、冰冷的黑夜。
我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水中,拼命呼救却无人回应,一点一点下沉。
然后是师父冰冷的脸:「辛澈你记住,你的命是我救的,你要报恩,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必须做什么。」
无尽的杀手死训,抽筋剥骨般疼痛。
「辛澈,所有人都抛弃你,只有师父没有,你不要叫我失望。」
我在梦里哭着:「求您不要放弃我,我会做好的,一定会的。」
像是坠入了万丈冰窟,我冷得缩成了一团,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
迷迷糊糊间,我感觉有人掀开我的被子,然后我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人圈住了我,一点一点温柔地拍打我的脊背。
我感觉心安了不少,慢慢沉沉睡去。
恍惚间我感觉额上落下冰凉一吻,似乎还有泪水落在我的眼睛上。
6
待我再次清醒已是几日之后,我刚挣扎着撑起手臂想要从病榻上下来,便来了个侍女拦住我。
「阿澈姑娘,你大病初愈还是躺着休息为好。」
我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哑着声问道:「我昏迷多久了?」
侍女微愣了一下:「大约有四五日了。」
我这才猛然想起昏迷前本打算按照约定时间给师父传信,可没等我找到机会便着了这场重病。
没有及时与师父联系,我也不知道接下来她会有什么打算。
我越过窗户看向外面,流云逶迤,草木荣发,日光直直穿透窗棂洒进房间。
「我想出去透口气。」
说着,我缓缓起身,径直走出了房间。
庭院深深,风铃摇曳,我站在回廊的转角处,静静望着远处的流云。
却突然听见不远处修剪花枝的侍女在议论我。
「你说那房间里的舞姬是不是被摄政王看上了,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啦。」
另一个侍女戳了戳她:「小点声儿,被人听见要掉脑袋。去修剪下那边。」
我轻笑一声,我不过是有一张和阿意相似的脸罢了。
「姑娘,这刚下过一场雨,天气寒凉,莫要在此处停留。」
我略一抬眼,便看到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满脸皱纹的婆子正端着笑看我。
再一仔细辨认,我才发现那婆子是师父伪装的。
我环顾四周见空荡无人,便快步上前小声道:「师父…怎么来了这里?」
师父的眼里泛着深不见底的笑:「辛澈你失败了,没能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
我垂眸,一时不知竟作何回答。
「不过师父会给你一次机会,你不必再杀了李玄玉,既然他对你如此上心,你便想尽办法让他对你动心,成为李玄玉的软肋。」
我太明白师父的意思,攻心远比杀人更让人疼痛,这样的方式与刺杀比起来,能更好地实现她的复国计划。
若我成为李玄玉的软肋,师父便可用我的性命来威胁他。
我眸光一暗,可惜师父想错了,李玄玉并非真的会在意我的性命。
我不过是因为容貌与他的白月光相似罢了。
7
月牙高悬,秋夜雨寒,我换上一身淡红色的薄纱锻裙,那是阿意最喜欢的颜色。
我端着一碗百宜羹穿过长长的回廊,叩响了李玄玉房门。
李玄玉头也没抬,声音淡淡的:「进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从容些。
「王爷,夜里露气深重,用些百宜羹暖暖身子吧。」
我刻意压低了声音,让自己的尾音多出几分温柔娇俏。
经过数日的相处,我发现李玄玉并非传闻中那般冷冽,言语上对我依旧冰冷,可行动上却柔和了许多。
尽管他只是把我当做阿意的替身,但我似乎…也没那么在意,因为我也只不过是为了完成师父的任务罢了。
「哎呀。」
我佯装摔倒,一下子扑进了李玄玉的怀里。
李玄玉丢了手中卷轴,揽住了我的腰,他的眸色像一碧深沉湖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薄纱轻盈,他轻轻握住其中一角缓缓摩挲,音色晦暗不明:「你也喜欢红色?」
我乘机环住了他的脖颈,吐气如兰:「红色的确是妾最喜欢的。」
尽管我面上从容,可心里却有些慌张,毕竟这样的经历我也是第一次。
李玄玉将我打横抱起,复又抵在床榻上,他的唇略过我的眼睛,炽热的呼吸细细密密撒在我的颈侧,令我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正当我以为他的唇要覆上来时,却听见一声轻轻地冷笑:「辛澈,你胆子太大了,竟敢堂而皇之爬本王的床。」
我听懂了他这话的意思,脸颊顿时变得通红,也顾不得再伪装孟浪,慌忙从床上爬起:「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没等我爬起来,便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拽了回去。
烛火寂灭,窗外海棠在月光下葳蕤生辉。
黑暗中李玄玉的声音有些沙哑:「可惜阿澈,晚了。」
可怜数滴菩提水,倾入红莲两瓣中。
竟是长夜无梦。
8
李玄玉似乎变了一点,他不再套我话找破绽,也似乎没把我当成一个低贱的舞姬,外出时常带着我一起,亦是会温柔唤我「阿澈」。
外人都说我命好,堂堂摄政王李玄玉竟对一个身份卑贱的舞姬上了心。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与李玄玉彼此的缱绻温柔不过是镜花水月,骗人骗己罢了。
李玄玉把我当做阿意的替身。
而我也假装深情暗中蛰伏着完成师父交给的任务。
秋雨深重,天气冷了几天又忽然暖和起来,皇家秋猎在即,小皇帝却突然染了病不能到场,李玄玉便代为主持,而我也跟着一同前去。
紧锣密鼓,扎帐安营,秋猎大典上王公贵子觥筹交错,李玄玉矜贵如常,嘴角嗫着淡淡的笑,长身玉立于高台之上接受人们的赞美。
摄政王李玄玉,不过弱冠,便已身居高位,睥睨朝堂。
李玄玉为我定制了一身浅红色的骑服,可我其实并不喜欢红色,这是阿意喜好的颜色,却不是我这个替身喜欢的。
不知为何内心深处总有些反骨在,狩猎开始的前一个时辰我换上了自己带来的水蓝色骑装,谎称红色骑服刮了个口子穿不了。
李玄玉见到我没穿他送来的骑服时,似乎没太大的反应,只是伸手邀我与他同乘一马。
「王爷身份尊贵,妾惶恐,您理应与众大臣一同游骋。」
我垂眉行了一礼,拒绝了李玄玉,独自骑上一匹栗色大马。
李玄玉皱了皱眉,不再看我,策马转身与众大臣一同入了林中。
我没想拔得头筹,便轻轻拽着缰绳信步而行。
「你叫辛澈是吧?就是你把玄玉哥哥迷得神魂颠倒?」
耳畔突然响起讥讽的嘲笑,我侧头看去,见是三个华服骑装的贵女小姐。
打头的紫衣女子挑着眉,不屑地看着我。
那是紫阳王的嫡长女,太后的族妹安陵郡主。自小便倾心于李玄玉,也许是因着盛京中传言李玄玉对一个舞姬上心,便记恨于我。
我礼貌颔首作礼:「妾见过安陵郡主。」
「下贱胚子骨子里便下贱,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就想要高攀摄政王。」
贵女们嘲讽地笑作一团,掖着缰绳控马从我旁边走,却没想那安陵郡主出其不意拿起金簪便朝我马的臀部狠狠扎下。
马儿吃痛受了惊,疯了一般朝密林深处横冲而去。
她们许是认为我是一弱质舞姬,无法控制着受了惊的大马,想让我出丑难堪。可我是杀手辛澈,这样的小伎俩根本吓不到我。
我掖着缰绳,仔细控制马头方向,让这马儿不至于撞上树干,而后缓缓降低疾驰速度。
行至一溪流,我仔细替马儿清了清伤口,又扯下一截衣料替它包扎好。
我拍了拍马儿,「忍着点,一会儿就不疼啦。」
「救命啊——」
似乎听见有人呼救,我循声望去,见不远处竟有一蓬头垢面的女子踉踉跄跄跑着,身后不远处是数十个黑衣人提着明晃晃的大刀在追杀。
我猛然一惊,似乎回想起了相似的一幕,也顾不上思考那女子容颜与我多么相似,快步上前将她护在身后。
「这位小娘子让开,我们杀的不是你。」
我冷冷开口:「这人,我今日护定了。」
9
十几个黑衣人的身手不低,与我斡旋间使的都是致命的招式,我手中无剑,勉力杀了几人,身上也多处负伤。
领头的刀疤黑衣人哈哈大笑:「没有能耐,便不要随意护人,反而搭上自己性命。」
他一挥大刀,凛冽刀风朝我袭来,却在中途被人生生拦下。
「想要杀她,得问问小爷的寒水剑同不同意!」
说罢,那朱红官服的男子便与黑衣人交起手。
警示鸣镝响起,马蹄激越,是李玄玉带着众人往这边赶来。
黑衣人自知寡不敌众,迅速逃入密林深处。
「阿澈,你没事吧?」
明昭一袭朱红官服,快步上前来扶住我。
几月不见,他因为连查数桩疑案悬案,顺利通过武科考试,从江湖游侠变成了武科状元郎,官拜中军都尉。
此次秋猎他是新官随侍,偶然间在此处遇见了我。
我看向身侧的女子:「我没事,不知她——」
李玄玉不知何时来的,他的目光盯着我身侧的女子,那女子的颈侧有一蝴蝶模样的疤痕。
霎时,我似乎想到了什么。
李玄玉阔步朝我走来,他的身躯竟有些摇摇晃晃,炙热的目光越过我落在了那女子的身上。
他轻柔地蹲下身,竟不嫌弃肮脏,双手颤抖摸了摸那女子满是灰尘的脸,叫出了一个让我的大脑瞬间空白的名字。
「阿意,是我啊,你看看我的眼睛……」
阿意定定地看了李玄玉一会,伏在他肩上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李玄玉小心抱起阿意,往行帐方向赶去,带她疗伤。
李玄玉找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阿意,他的眼睛里是阿意,阿意的眼睛里是他。
这的确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可不知怎的,我笑着笑着眼眶突然有些发红。
我不过是个替身,是假的杀手,假的舞姬,假的阿意。
无论任何时候,都是被抛下的那个。
明昭察觉到我情绪不太对,「阿澈,你的肩膀在流血,我们赶紧回去包扎吧。」
10
几月不见,明昭还是那般模样,只不过换上一身官服倒显得沉稳了几分。
他带我来到随行的医院处理伤口,一路上竟没有对我多问一句关于身份的事。
我亦缄默无言,平静地拿了绷带和伤药,准备随便擦擦药。
毕竟做杀手受的皮肉之苦数不胜数,处理伤口对我而言早已司空见惯。
我平静抬头,「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明昭叹了口气,没有回答我,只是抢过我手里的药膏,将玉带蒙在眼睛上,替我上药。
他的动作很轻,似长羽划过,声音也很轻:「既然是姑娘家,伤口处理就上点心。」
「你觉得女子身上有疤痕是一件羞耻之事吗?」
明昭笑笑,「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而疤痕也是其中一部分,是成长和见证。女子会武本就难得,有些疤痕又何妨,只不过要对自己好些。」
这样的话平生我是第一次听见。
上完药明昭把我送回了寝帐,末了又婆婆妈妈叮嘱我对自己好些。
他说之前的那桩案子最后交给了京城刑狱官员,受害的女子们得到了应有的补偿,凶手也绳之以法。
这倒是个极好的消息。
「至于你说我有没有什么想问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说的事情,等你愿意说的时候我再慢慢听。」
我回到寝帐,坐在桌案前盯着烛台发呆。
烛火摇摇晃晃间,我瞥见李玄玉走了进来。
他似乎又恢复了刚见我时的那种冷漠,眼底透着丝丝戾气。他掐着我的脖子逼问:「辛澈,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武功?」
我到底是谁?
就连辛澈这个名字都是师父给我的,多讽刺,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我不气反笑,也不跟他装柔弱了:「我不是救了你的好阿意,是谁有那么重要吗?」
「中军都尉明昭,你又是怎么认识的?」
李玄玉还真是敏锐啊,连这都能察觉到。
不过我并不想说。
「王爷,一个舞姬认识很多男子是一件多正常的事情。」
我似乎惹怒了李玄玉,他死死禁锢住我的双手,将我压在桌案边,堵上我的唇。
「辛澈,无论你是谁,我都会永远把你禁锢在身边,不可能放开。」
11
因为阿意的突然出现,令李玄玉分了心神,秋猎草草收尾结束。
李玄玉带着阿意回到了王府,给她找来最舒适的房间住下,吃食和下人一应都是最好的。
因着被仔细照料,阿意似乎没有先前被追杀时的害怕劲,慢慢变得开朗起来。
她像朵温和的向日葵,对府里每个人都是真诚又礼貌,从不嫌弃哪个下人出身不好。
我才意识到,阿意是先皇后的侄女,已故太尉姜寒松的女儿,本就是个完美无缺的贵女身份。
而我只是个长得像她的人,性子也没她那般温和,不多时便有下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不该再待下去。
阿意明媚极了,时时追在我左右,兴奋地跟我说这说那。
「阿澈姐姐,你说玄玉哥哥会不会喜欢我亲手缝的香囊呀?」
我笑笑却没说话,只要是你缝的,再丑李玄玉都喜欢。
师父的筹谋已万事俱备,传信让我务必找到代由李玄玉掌管的调兵虎符。她在皇城中已安插好人手,复国大计势在必行。
风雨欲满楼。
不知怎的,阿意却突然失踪了。
李玄玉立即派人封锁城门,全城搜查,却在高悬的城楼处看到了被前朝公主宋蓉绑着的阿意。
「宋蓉,你放了阿意,否则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李玄玉的眼底泛着猩红,他从来都是清冷矜贵如神明,却不曾为谁如此失态过。
当然,阿意是个例外。
宋蓉冷笑,高声唤着我的名字:「辛澈,出来,到师父这来。」
我从长街的反方向走来,兵戈碰撞,簇着李玄玉的禁军守卫给我让出了一条道路。
李玄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似乎是没有猜到我竟然是宋蓉的徒弟。
我没看他,径直走到城楼下中央,「只要师父放了阿意,我就把虎符交给你。」
长风吹起,刺得我的眼睛生疼。
师父竟哈哈大笑:「阿澈,你错得彻头彻尾,是一个杀手,怎么就爱上了李玄玉呢?你上来,我就放了姜意。」
我抿着唇没吱声,回头看了一眼李玄玉。
他似乎默许了我师父的要求,也许他以为我和师父是同党不会有危险,说白了他还是更加在乎阿意的生死。
我的的确确只是个替身而已。
我在众人的目光下踏上登城楼的石阶,那石阶太长,周遭又太静,踩上干枯的树叶,那咔嚓声像是在折断我的脊骨。
师父放开了阿意,等我把虎符交给她,她却突然用刀抵住了我的脖子,带着我走到城楼底下。
刀刃锋利,我的颈上已有丝丝血痕,我不敢说话,但感到惶惑至极。
「李玄玉,把小皇帝杀了,再昭告天下还我宋氏国玺,归天下正统,我就可以不杀她。」
师父的声音冷冰冰刺穿我的耳膜,我看见李玄玉却是沉静如湖水,风也漾不起涟漪。
我笑笑,「师父,我抓不住李玄玉的心。我只是阿意的替身,是一个卑贱的,在黑暗中挣扎太久的杀手,我的生死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您不必用我的性命来威胁他。」
李玄玉晃了晃。
12
师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可是如果你就是姜意呢?」
「什么你与阿意八九分相似,那不过是哄骗你的手段,你也并非从小被我捡回来,而是三年前喂你喝了失忆的药,再训你成为杀手。
「我要让你成为当朝摄政王最大的心病,成为击溃他最后的卷刃。阿澈,这才是为师的攻心之道。」
我的大脑「嗡」一声,霎时脸色发白,浑身无力,「那另一个阿意是谁?」
师父轻笑:「也是我找来的,是她肖你而不是你肖她。」
我顿时明白,李玄玉以颈上的蝴蝶疤痕辨认阿意,那是师父刻意伪之,而我脖子上没有,也是师父刻意隐去。
多可笑,我竟才是李玄玉那真的白月光。
李玄玉的脸色已是一片煞白,他颤抖着跪在地上求宋蓉,甚至比刚才还要狼狈。
「宋蓉,你放开她,其余的怎么样都可以,你想要什么我全都给。」
天幕昏白,长风吹起城楼旗幡,猎猎作响。
师父举起手中虎符,欲号令禁军:「众人听令——」
我却突然笑了,「您仔细看看手中是什么。」
虎符的形态竟非猛虎,而是幼猫!
师父愣神间,明昭不知从何处弹出的弹丸一旋,打在了师父的手腕上,她吃痛扔了匕首,我乘机脱了身。
禁军一下子涌上前禁锢住了她。
我眼前的景象晃了晃,脱力跌坐在了地上。
三年前破碎的记忆一帧帧重叠,却又连接不上,我只依稀记得一把大火烧了我家的府邸,父亲被诬入狱,全家抄斩,唯我被李玄玉骗了出来藏在一方宅院,侥幸活着。
他要我改名换姓,说会永远护着我。可当我问他为什么不能为我家族昭雪时,他却沉默了。
那时我便清楚,朝堂争斗,尔虞我诈,我那可怜正直的父亲不过是党争斡旋的牺牲品。
弃了便是弃了。
再后来我逃出京城,却被宋蓉抓了去,喂我喝了失忆的药,要我成为她复国路上的利刃和棋子。
我掩着面无声落泪,想要痛哭却发不出声音。明昭跪在我跟前,小心拥着我,轻柔地拍着我的背。
「阿澈,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
我的眼泪登时如洪水决堤。
「我真的,好累啊……」
李玄玉想要走上前看看我,却被明昭拦下,他卸了自己的腰牌丢在地上,轻轻背起我向着城门走去。
李玄玉咬着牙:「明都尉,你走可以,把…她留下。」
明昭瞥了一眼地上的腰牌,笑笑:「这都尉我不愿再当了,也不会把她留下,摄政王不妨问问自己,你爱的是姜意还是辛澈?」
李玄玉竟没说话。
「连你自己都说不清答案。你明明自己都一身黑暗,又怎么敢说能给她光亮。姜意三年前就死了,而现在的辛澈并不属于京城。」
李玄玉看着我,像是在乞求我留下来。
我闭上眼,躲开他的目光。
明昭说得不错,姜意死在了三年前,辛澈不属于这里,她与李玄玉之间有着逾越不过的鸿沟。
李玄玉明明是笑着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那你一定要好好的,长命百岁,康健无虞,去看你想看的风景。」
14
李玄玉还是放走了我。
明昭带我去了好多地方,去青云山看了他的师父师娘,还回紫云楼看了那些姐姐们。
我这辈子都不敢想,前半生困于一方宅院的我,竟然当上了闯荡江湖,嫉恶如仇的女侠。
我见了塞北的大漠沙如雪,去了江南,看到了梦中的白墙黛瓦,烟雨行舟。一路上见山看水,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
明昭总是吊儿郎当:「我们二人闯荡江湖,如此厉害的侠侣,定是羡煞旁人!」
我便使劲踹他,「再说揍死你!」
「好阿澈,我不敢了,你就原谅夫君我……啊,别打脸!」
偶有听见旁人议论,说朝廷治下清明,百姓生活安定,我便会恍惚间想起一个人来。
星辰隐苍穹,故人留昨夜。
他稳坐高台,护朝堂清明。我便如他祈愿那般,长命百岁,康健无虞,看四时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