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边那群太监和宫女也赶到了。
领头的那位太监气喘吁吁,他这副厚重的身板竟然还能打头阵,也是难为他。
“这位……小姐……您,没事儿……吧?”
我被这位公公带到了凤仪宫。
这里发生的事已经有人报告了皇后,掖庭局的人迅速到太液池来安抚众宾客,而我,作为这场风波中唯一受伤的倒霉蛋,被请到皇后寝宫的偏殿休息。
“文小姐,我把熙宁抓回来了,这丫头也太胡闹,得让她好好跟你道歉。”
“皇祖母,母后,父皇不爱熙宁,你们也不爱熙宁啦——”
太后、皇后和熙宁公主齐齐驾到,我在偏殿噤若寒蝉。
太后和皇后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茶盏,表示自己不吃这一套。熙宁公主扭捏半天,只好气鼓鼓地看着我:
“文小姐,对——不——起——”
我垂首道:“不敢。”
京城都说太后和皇后亲和,当真体验到的时候,这份亲和却让我感到有些心惊。
约莫是小时候被继母“亲和”惯了,明面上抱着我笑,手底下悄悄掐破我的皮也是常有的事。不过太后和皇后显然没有必要跟我使什么阴招。
她们出马,无非是圆一个场面,也给皇室落了好名声,所以我低头应承便好。
“瞧,她都原谅我了。”熙宁公主扬起眉毛。
太后和皇后一个询问我的伤势,一个跟公主说教,让她下次不可鲁莽,真伤了人可不是玩笑。
熙宁公主盘着腿坐在椅子上,对今天的事依旧没气过:“还不都是父皇,要是真要我和亲,我就骑着飞羽离开京城——”
“熙宁!”两宫娘娘赶紧喝止。
公主就算对皇帝以及和亲之事有所不满,也不该在这里大喇喇地吵出来,尤其还有我这个外人在。
我全程垂眸不语。
5
“熙宁的性子总是这样,不知道什么玩笑可以开,什么玩笑不能开,不像文小姐,是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我哪能不明白什么意思,赶紧表态:“臣女嘴笨,什么都不会说。”
太后叹了一声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就打算把话题岔开,谁知公主冷哼一声,不肯顺势遮掩:
“你别被母后吓到了,实话告诉你吧,父皇说北狄一定要嫡公主去和亲,我就不去!也不许别的女子冒名顶替!什么北狄人,难道我们还怕了他?”
这个熙宁公主,真是什么大实话都往外说。
偏殿里鸦雀不闻,我没抬头都能猜到太后和皇后在生气。
公主把气氛闹成这样,还偏偏推我回答:“你说是不是?”
虽然跟预想的场面有些出入,我调整了一下措辞,大着胆子说道:“公主大可不必如此着急。”
皇后的威压立刻就传过来了,她沉声道:“小小女子,怎敢议论皇家!”
“什么不必着急,你是不是话里有话?”熙宁公主的性子就不可能不着急。
太后却语气轻松:“丫头,继续说。”
有了太后这句话,皇后没再反对。
我沉吟片刻,继续说道:“臣女只是大胆猜测,皇上并没有让熙宁公主和亲的意思。”
“为何?”
“皇上对熙宁公主宠爱万千,必然不愿意公主远嫁和亲。”
太后和皇后都露出失望的神色,我还未说完:
“北狄并非守约之国,就算送出公主,他们也未必退兵,到时候战事一样会起,这是其二。”
“其三,虽然边关一时失利,但北狄的要求也太过傲慢,我朝如果屈从,必然威严扫地,日后还如何震慑西南诸小国?”
“你是说,我们完全不能同意和亲?”熙宁公主皱着眉头,并没有开怀:“可是送出一个公主,换来边境一时和平,以及数万人的性命,不值得吗?”
“熙宁……”太后和皇后显然都没想到公主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公主殿下,和平不是退让出来的。”我摇摇头,“今日献出一个公主,明天就可以献出一座城池,只要豺狼不死,他的胃口我们永远都满足不了。”
她们看我的眼神中充满了探究。
“好丫头,”太后笑道:“这还嘴笨?”
我垂下头,今天的话已经说的有点过了。
为了边关的事,朝堂内主战派、主和派吵个没完,而且……两派背后实际上是储君人选之争。
我这明显主战的观点,八成可能被她们认为是我父亲,工部尚书的意思。
因为这个问题的敏感性,父亲在朝中一直保持中立,从未表露过什么倾向,也不掺和储君之争,皇帝反而对他更加信任。
如果在他的位置,我也想骑墙观望,明哲保身。
我却不得不放手一博了。
“好!”熙宁公主一巴掌拍在我肩上,手劲儿堪比父亲的戒尺,“这才是中原子民说出来的话,我们不怕北狄人,他们胆敢来犯,我们就杀回去!”
皇后把公主从我身边拎走:“话虽如此,可如果我们现在能与北边开战,皇上也不用整天发愁了,若是拒绝其要求,北狄一怒之下,边关城池只怕难以抵挡。”
我绞了绞手帕,思索道:“如今使臣尚未进京,既然还没正式提出和亲,这件事还可以转圜。”
6
我坐着宫里派出来的马车回府。
才踏进大门,就被管家带进了前厅。
“阿英姐姐,你没什么事吧?”文曼霜一脸忧虑地跑上前来:“公主有没有为难你?”
父亲呵斥道:“霜儿!不可胡言!”
她立刻眼带泪光,低头道:“我是替姐姐委屈嘛,姐姐手臂都被鞭子打伤了。”
“曼英,”父亲对文曼霜的言语并不责难,转而问我:“你又跟安逸然走那么近,还有杨世子,是怎么回事?你是当真不懂,什么叫做名节,什么叫做廉耻吗?”
“那敢问父亲,女儿是否应当一死了之呢?”
在我回府之前,皇室早已经派人将此事告知府内,他既然还要以名节责难我,那我岂不是只有一死以证清白?
“你——”父亲的嘴角抽了抽,他冷笑道:“好,好个文曼英,去皇宫见了一次贵人,就敢顶嘴了。”
“女儿不敢,女儿只是询问,父亲的任何选择,女儿都将遵从。”
“来人——”
父亲正打算传家法,管家进来报说,安国公和镇远侯两位世子来到文府拜见。
“哎呀,这是怎么了?在宫里挨了一鞭,回家还得挨啊?”
我跪在地上,背对着大门,不用见到声音的主人,我就能想象出他怎么用恣肆不羁的表情说出这句话。
“两位世子有何贵干?”
父亲的脸色显然带着不满,他对安逸然不会是这个态度,显然是冲着那位放肆的少年人去的。
“伯父,今日曼英妹妹受伤,小侄带了伤药来探望,不知妹妹可好些了?”
“没有大碍,皇家已经送过药了,不劳世侄费心。不过,有些话我不便多说,也一定要提醒一句,以后还是要避嫌一些才好。”
“是。”安逸然的声音略显失落,我听见有人在旁边哂笑。
“杨世子今日前来有何要事?”父亲的语气很明显,没有要事就别在文府待着,赶紧走。
父亲一向看不惯杨府是行伍出身,觉得他们行事不拘礼法,有违圣人之训,所以基本上跟杨府没有什么交往。
今日杨煊前来,我一时也摸不准是为了什么。
“噢,多亏文大人您提醒。”杨煊不紧不慢地掏出一张明黄色的卷轴,“我跟安逸然不一样,今天是有正事来的。”
前厅当中的人哗啦啦跪了一地。
不愧是他,皇后懿旨也能这么揣着。
懿旨当中说,让我三日后进宫,做熙宁公主的伴读女官。
一时间,众人的表情变得精彩纷呈。
父亲的责罚没头没尾地结束了,他让我抄写女训女诫一百遍,三日后交出来。
安逸然想跟我说话,被杨煊拖走了:“快走吧,你都把别人害得又要挨打了,还不够?”
这三天,文曼霜和继母不停到我这儿来探消息,我什么都没说,任她们去猜。
我交出抄写稿那天,杨煊到文府来接我入宫。
文曼霜拉着我依依不舍,我笑道:“妹妹难道忘了,是谁把我送进凤仪宫的?”
她脸色骤变,松开了手不再继续表演。
杨煊在路上实在聒噪。
“你在家也未必太惨了一点吧?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也难怪养成这么聪明的性子,京城里最近的传言是你出的主意吧?啧啧啧。”
“诶,你说你这么一个人,真的能看上安逸然那傻子?”
“问你话怎么不回答呢?”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杨世子,皇后娘娘为什么会让你传懿旨?”
“哼,我的问题你一个也没说。”他说道:“你回答了,我就告诉你。”
“那算了,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