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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狄的使臣在七日后进京面见皇上。
靠着本朝子民八卦的功夫,使者团这些天可听说了熙宁公主不少传闻。
“这北狄国竟敢求娶熙宁公主,胆子够大,要是他们知道公主的真面目,啧啧。”
“公主的性子古怪残忍,而且半夜梦游!还杀过不少宫女呢!”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公主出生时,北山降下天火,从那以后就流年不利,又是饥荒又是战乱,都说她是个祸星嘞,我看皇帝巴不得她赶紧嫁出去……”
“嘘——你小点儿声,小点儿声!”
后来,传闻越来越离谱,使者在金殿上朝见的时候,一个字都没提和亲的事。
估计还是觉得,自家国运和国王的性命要紧。
不过,朝堂之上,北狄使者仍然盛气凌人,要求给他们巨额财帛以及纺织、水利等民生技术。
皇上未置可否,让他们多留几日,容后再议。
*
我跪在御书房,皇上翻阅着奏折,仍然没有叫我起来。
晾了我半晌,他才端着茶杯看我:“朕还在奇怪,熙宁怎么近日如此乖巧,原来是你这个小军师。”
我垂眸不语,实则默认。
公主嘴快,已经在皇上面前说漏了嘴,我也没什么好隐瞒。
“说说吧,是怎么看出朕的心思。”
我答道:“皇上若真的决定送公主远嫁,就不会这么长时间没有表态,也不会容忍公主为了这件事跟您吵。”
皇上笑着摇摇头,我知道他的意思,我在避重就轻,只说了原因之一。
“不日使臣就会进京,到时就能知道,你的主意能不能解决朕的这一个烦恼。”
我手心微微冒冷汗,为自己接下来这句话:
“皇上不是有一个烦恼,而是有三个烦恼。”
“噢?”他放下刚刚拿起的那本奏折,“说来听听。”
“和亲之求是其一,平定北狄是其二,其三则是……朝中部分主和的大臣。”
安国公府,就是主和的头子。
继母一心支持自己的女儿攀上他家这门婚事,等日后受安国公府牵连,不知她们又当如何自处呢?
小女子妄议政事,这已经是惊世骇俗了,如果不是对我朝皇室的性子有了解,我也不敢如此铤而走险。
皇上沉吟了良久,终于抚掌叹道:“好个刁钻的丫头,你既然能够说出来,那必然有主意?”
“小女子斗胆了。”
*
从御书房一出来,我就被熙宁公主抓走,她的轻功也不错,一点儿都没惊扰前面引路的小太监。
“怎么样,父皇有没有为难你?”不久前听过相似的一问,可给我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我摇摇头。
“谁能难为她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旁边闪了出来,“这小丫头精着呢。”
又是他?
杨煊不满地盯着我:“你那什么表情,不乐意看到我啊?”
“没有。”我的表情再正常不过了好不好。
“嘁。”他明显对我的敷衍更加不满。
“杨煊,人家嫌你太吵了啦。”熙宁公主对着他笑道。
“胡说八道,谁都知道你最吵了。”
杨煊跟公主拌起嘴来,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我:“你说,我跟她谁更吵?”
这两个小祖宗我是一个都得罪不起,明明两个人年纪都比我大,却一个比一个幼稚。
跟皇帝论政我能说得头头是道,偏偏我最招架不住这种小孩子吵架。
“文曼英,你别不说话呀,你不是挺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吗?”
这个杨煊,故意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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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别理他,我们走。”熙宁公主挽着我,我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喂喂喂,你们俩也太过分了吧,尤其是你,文曼英。”杨煊很轻松地跟在我们旁边,“好歹我也救了你一命,这份人情不还不说,每次见到我都爱搭不理的。”
“杨世子想让我怎么还?”
“救命之恩,当然是以身相许啦!”熙宁公主脚下一停,我们都跟着停了下来。
“公主说笑了。”我语气淡然。
“我可没说笑,”熙宁的笑容更加意味深长,“你还不知道,上次母后要传旨给你,他就自己就说要跑这一趟的。”
我下意识往杨煊那边看了一眼,视线交汇,他不自然地转过头,轻轻咳了一声。
“你自己说,是不是?”公主逼问道。
“是是是,”杨煊笑眯眯地点头,“上次呢,我都打算直接提亲了,最终还是忍住了没说,不然文大人要是因为这件事儿打她,我可背不起这罪名。”
熙宁显然不知道这当中是怎么回事,她追着我们问,还出主意说,让杨煊直接去请她父皇赐婚好了,免得我以后受娘家气。
“还没问你,阿英,你喜不喜欢杨煊啊?”
我早已经听得满头黑线:“多谢公主好意,不过以后不必为这件事担心了。”
“为什么?”
“阿英又在跟我打哑迷!”
因为皇上已经答应了我的条件。
皇上今日问我的那些事,我已经早在策论中写过,所以对答之时便是信手拈来。
他的三个烦恼,我已经帮他解决一个,另外两件,我只能在某个关键时刻起一点小小的作用,不过皇上看起来已经很满意了。
“文小姐,你帮朕做这些,可有什么要求?”
为了寻到合适的措辞,我沉默了片刻,皇上以为我推脱:“不必想着跟朕打太极,既然你敢在太后皇后面前猜朕的心思,又敢在御书房说出这些话,必然是有所求。”
我笑道:“圣上英明,臣女只有一个请求,就是能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
皇上没有立刻听懂。
“具体一点说,就是臣女的婚姻要自己说了算,何时嫁,嫁给谁,都只能臣女自己决定,任何人不得干涉,包括陛下您。”
这下他懂了:“文小姐是对自己的父亲有所怨怼?”
“臣女不敢。”
开玩笑,自立国以来,我朝就以孝治国,连皇帝都因为太后的缘故,不太方便动安国公府,也就是太后母家的势力,因此在朝堂上处处掣肘。我就算有一万个不满,也不能明着说。
“又跟朕打马虎眼儿。”
我伏在地上,沉声道:“皇上您想,如果明知有另一条路可以走,您还会甘愿留下来处处受制吗?”
如果您的母亲一生受人摆布,郁郁而终,自己明知以后无法逃脱一样的命运,也只能眼睁睁往里走,您难道不会怨吗?!
这些话,无法说。
皇上没有说话,我跪在殿中噤若寒蝉。
“朕会封你为郡主。”皇上思索了许久,终于开口,一开口竟然是加封的旨意。
“臣女……”
“你别急着谢朕,郡主可不是这么容易当的,你得替朕办一件事。”
我微微放下心中的犹疑:“给北狄使臣传讯。”
“好丫头!”皇上笑了起来,忽然又感叹:“可惜可惜……”
可惜只是个丫头,不然定能出入官场,替他分忧。
我并没有将御书房的任何谈话告诉面前这两个人。
他们吵吵闹闹,我却并不觉得讨厌。也许与他们相处,比真正有血缘的亲人来得轻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