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二舅刚要退出窝棚，眼珠子一转，却又停了下来。这怕是已经到了临死之际，开始胡言乱语了吧？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二舅便当即又在火旁坐下。
本想了却浮生闲杂事，大隐于市归予此。没曾想，真正到了这一步，我也不能免俗。被子里面，又是一阵阴冷的声音传来。
二舅没有离去，就蹲在火堆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高人闲聊。说是闲聊，其实算是高人临终遗言了。
这故事的年代更加遥远，可以追溯到清末民初。
兵荒马乱的旧社会时代，底层人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话说有这么一家人，靠租借地主田地为生，辛勤耕作，随谈不上家境富足，也得了个温饱。夫妇俩人，前面已经有了一儿一女，这一年却又怀上了。生产后，居然是一对双胞胎儿子。
三儿一女，年岁都小，根本没有劳作力，三两年之间，便入不敷出，甚至连租借的田地都没往年多了。有人出了个主意，双胞胎儿子不多见，不如寻了几根稻草插头上，趁着年岁小，带到远方卖了换钱。
一来可减轻当下生活压力，二来还能得一笔不小的收入。况且，能买得起双胞胎的家庭，家境自然不差，未来两个儿子的生活，也有所保障。一直这般持续下去，全家吃苦，两个儿子又小，未来说不定便夭折了。
儿女夭折，在民国底层家庭中，很是常见。
夫妻二人深夜合计，此话有理。可好容易生出了双胞儿子，这拿出去变卖，为人父母有几人能忍心？但现实总与感情相互冲突，最后不得不做出妥协。
这一天，丈夫哄骗了儿子女儿，用箩筐挑着双胞兄弟去了远处，一走便是几十里山路。从早上走到了天黑方才到达，在集市上跟在各类小摊贩旁边，准备卖掉双胞儿子。
人来人往，买菜买肉的人络绎不绝，根本无人问津。偶尔有人好奇，问丈夫是做什么生意的，丈夫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人家便走了。
没多久，夜市也散了。丈夫带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儿子，无处可去，只能蹲在街角，买了两个芋头充饥。丈夫都没舍得吃，给了两个孩子。
丈夫看着两个儿子吃东西，越想越气，悲从中来。旁边恰好是一条河，阴森森的格外渗人。丈夫悲愤之下，一个猛子便跳到了河中，准备了却这窝囊一生。
说起来，也该是他走运。跳河的动静，恰好惊动了河岸旁的一位老者。老者奋不顾身下水救人，起来后问起原因经过。
丈夫声心中委屈刹那间喷薄而出，说的那叫一个声泪俱下。
老者听完，也不免满脸唏嘘之色。心生怜悯，给出了个主意。双胞胎儿子，老者带走，会相应的给一部分钱财，却不算买卖。
又问为何？这老者其实也不是本地之人，反而是从大理巍山而来，本是巍宝山上的道士，下山历练途经此地。
老者也挺喜欢这两个孩子，打算带回巍宝山。若天资聪颖，便收作弟子，就算是有几分愚笨，未来也可在山上端茶扫地，有一口饭吃。将来两个孩子成年，还可归还本家，认祖归宗，赡养父母。
丈夫本来已是走投无路，这才动了卖孩子的心思。眼下有如此圆满结局，自然是连口答应。
老者将身上所有的钱财尽数给了丈夫，然后挑起箩筐带着两个孩子回山了。
暂且说丈夫收了钱，满心欢喜的归家，却被媳妇儿数落了一番。说被骗了，两个儿子，还是双胞胎，怎么会这点散钱便打发了。
夫妻二人心生间隙，外加天时不尽人意，该下雨时大旱，该旱季修整是大雨连连。连着两年，当地便流民失所，饿殍遍地。这一家人本就没有自家房子，如此天灾人祸之下，慢慢失去了音讯。
回头说两个孩子被带回了巍宝山，那时候到处都军阀占据，普通人想混个温饱十分不易。道观却多少能幸免于难，因为哪怕军阀高官，富豪乡绅，越是有钱，越是职位高，便越是迷信阴阳风水。
巍宝山，据传说最远可追溯到汉代以前，算得上云南少有的名山之一了。除了这些富裕之人前来烧香礼佛，每年大理庙会也在巍宝山附近举行，为山中僧道带来些钱财。
老者带两孩子回归巍宝山，本家姓名便不再使用，分别给取了法名。哥哥名叫彦道，弟弟名叫彦全。兄弟俩人在山中识字读书，学习阴阳之理，从未下过山。
岁月悠悠，转瞬间便是十年过去，兄弟二人都长大成少年。眼看到了可以独当一面之际，俩人的师父，也就是带二人上山的老者却仙逝了。
掌教故去，下面之人立马开始论资排辈，抢夺势力，都对大位有所惦记。
兄弟二人本就外来，又入门晚，比起那些在本地成长起来大人物，根本没有威慑力。各方势力博弈之下，兄弟俩也倒是没被波及。
只是上面无人关照，二人的日子是越过越苦。用老话来说：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吃的是剩饭，日日都备受煎熬。哥哥彦道宅心仁厚，又吃苦耐劳，倒也没啥异心，想着苦日子终有一天会过去。而弟弟彦全却与哥哥截然相反，认为自己有本事儿在身，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安乐，非得蜗居在此，寄人篱下，受人支使。
兄弟俩慢慢产生隔阂，彦全某一日寻了个由头，下山而去，从此便一去不回，音讯全无了。彦道早知他有此心思，人各有志，当时也并未挽留，只是多年没有音讯，偶尔惦念起，也以为死在外面了。
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短短二十年，全国都是沧海桑田变幻莫测，人力在大势之下，根本无济于事。眨眼间战火退去，定国兴邦的兴盛时代来临。彦道一向忠厚，本事不差，这么些年过去，资历也是老一辈了。
数来数去，掌教之位，无人能比彦道更符合。由此，新一代掌教彦道上任！
上任之际，八方来贺。最让彦道掌教最欣喜的是，失散多年的弟弟彦全居然也来了。
那一夜，安顿了各方宾客，兄弟俩促膝长谈。
原本该是兄弟和睦，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之局面。可第二日，彦全却匆匆下山，再次音讯全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