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贼山的私人小炭洞,只存活到了九十年代中期,往后便被纷纷关停。一方面是管控严格,另一方面也是私人小打小闹,技术不到家,时常有洞子垮塌事件出现,闹得人心惶惶,往后基本无人再开洞。
建才的洞子,自然也不能幸免。好在他手底下的工人都是贼山下村子里的农民,结算了工钱便各自归家。
脱了建才的关系,瞎子低价在村子里面买到了半间土坯房。前半截是别人家,后半截便宜卖给他。虽然破败,可也是一处容身之所。
老瞎带着瓜儿,便算有了一个家。
瓜儿同其他孩子一样,吃饭睡觉,干活打猎,6岁入学,直至小学结束。因为是外来人员,又没有户口,他在学校只是借读识字,无法升学,小学完成后便索性放弃了。
十多年间,瓜儿从未发过一次病。十年如一日,时光如流水,一切真就如同当年彦道掌教教授秘术之时说过那般,将他先天缺失的一条魄给补上了。
瞎子虽然看不见自家儿子长的什么样子,可从村里左邻右舍的夸赞中,不难推测。外加瓜儿外表帅气,为人谦和,若不是家中的确贫困加残障,怕早有定亲之人上门了。饶是如此,老瞎在外也时常被人打趣,要招瓜儿为上门女婿。
老瞎每每听到这话,都是一笑而过。脸上带着无尽的欣慰,心头却充满了几分鄙夷。
欣慰的是,当年的各种找药,求药,眼下看来一切值得。
鄙夷的是上门女婿着实卑微,所谓大男人志在四方,岂能寄人篱下!怎么也得娶回一个如花似玉知书达理的悄媳妇儿,才对得起瓜儿这番长相和性格。一想到这些,老瞎干活就格外起劲,毕竟要替瓜儿娶媳妇儿,彩礼不能少了。
这一年,瓜儿十六七岁,冬天如约而至,村子里寒凉了很多。老瞎在本地并没有土地,哪怕冬天也得出去寻活计。
云南的冬天,不像北方有暖气。哪怕蹲在屋子里,要是没个火炉,那就仿佛站在冰天雪地中一样。
这一日,老瞎如同往日一样出门,去了贼山下的水渠,帮着搬搬石头,出些苦力,挣点零花钱。这活计,还是村中念在他人好,年迈实在没有收入才给了他的。
冬天日头短,晚上6点回家,天已经彻底黑了。
村中各家各户都灯火通明,走在路上时常能嗅到房屋里飘出来饭菜的香味。老瞎饥肠辘辘,不自觉的加快了步伐。
老瞎走到了自家房门前,感觉有些不自在,和往常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没有想起来。
嘴上喊着瓜儿,老瞎推开了自家的木门。门吱呀一声脆响,屋中寂静无声。瞎子摸了摸自己的电灯开关,这才反应过来,进屋时为何会感觉异常。
老瞎虽然眼睛不好,却并非彻底失明。一切物体,大概能看到个轮廓,日日归家都是灯火明亮,为何今晚会黑灯瞎火的?
又叫了一声瓜儿,还是无人回应。老瞎心头不悦,骂了两声兔崽子。
瓜儿从小在他身边长大,一向都是听话识大体,除了跟随二舅学会了打猎玩心重,其他挑不出任何毛病。按照往日,这个时候瓜儿早就做好了饭菜,就等他回来吃。
堂屋里灯火亮了起来,老瞎眼前却突然一晃,地上好像多了一坨东西,像是一块大石头,又好似一头老母猪。瓜儿,你做了什么?老瞎吼了一声,登时火冒三丈。
却说这堂屋中间,是农村里最常见的火炉子。那个年代的冬天,邻里之间串门,最喜欢的便是围绕在堂屋的火炉边,相互吹牛聊天,火里烧着洋芋。火炉子不过巴掌高,适合各种锅炉做菜。
老瞎以为瓜儿又从山上打了什么猎物回来,放在火上烧着!
没有多余的想法,从门板后掏了一个钉耙出来,一把将这东西挖住,朝着门外的的房檐下就是一扔。
这东西还挺沉重,怕不下四五十公斤。老瞎用钉耙拖弄着这东西,门外却进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建才。
建才一进门,看到眼前的一幕,登时怪叫起来。老瞎,你把你儿子挖死了?
老瞎一听,反问道:什么东西!
建才喊道:你拖着的钉耙,把瓜儿的脊背都挖穿了!
瞎子听到这里,心头咯噔一声,松开了钉耙,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
建才连忙上前,想要背起瓜儿去医院抢救。手刚触碰到的脸,却发现早就冰凉一片了。不止如此,翻过来一看,瓜儿那原本浓眉大眼,明朗俊俏的脸,早就变成了一堆烂肉。嘴唇没了,森然的白牙暴露出来,半个鼻子耷拉着,里面是熟透的鼻梁肉。
且说为何?
建才同老瞎交待了两声,人没了,白天就死透了!这才慢慢检查起来。
瓜儿脑袋后仰,双臂扭曲,脚掌被拉得笔直,一看便是抽搐过后的表现。那被多年烧过的火炉子上,一片片肉粘黏着,有部分已经被烧成了黑炭。
经过一番检查,建才得出了结论:白天瓜儿在烤火,却突然发病抽搐起来。四下无人,身体越抽越厉害,最后栽倒在了火炉上。至于死因,要么是活活烫死的,要么是硬生生抽死的!
瞎子听了建才的结论,张了张口,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他想起了当年的彦道掌教,想起了捡人脑子的一幕,自然而然想起了二舅,最后才想起了瓜儿往日在这半个屋子里转悠的动静。
老瞎是经历过大磨难的人,并没有当场哭出声来。他微微叹息了一声,随后从楼上翻找,掏出了两张50元的票子给了建才,说道:这钱,本来是存着给他娶媳妇儿的!眼下也用不上了,给他买口棺材吧!
建才沉重的接过前,去了隔壁村寻棺材。
第二天,瓜儿被草草的埋葬了。没有葬礼,没有出殡,没有鞭炮唢呐,也没有香烛纸货,一切都无声无息的。
埋了瓜儿,下山的时候,老瞎没能忍住,一路上都在落泪。浑浊花白的眼睛,被揉了又揉,还是没能止住。
瓜儿死去的场景,是在老瞎的白事上,二舅听建才说的。
距离瓜儿死去不到两年,老瞎也死了!倒也没什么灾难,就是老了,身体不行了,没能熬过那个冬天。瓜儿一切从简,只有一口棺材便草草下葬。老瞎的事儿,在建才的建议下,倒也还算办的热闹。带了个唢呐匠去,二舅主持了前后所有流程。
二舅说起老瞎父子的结局时,总是会念叨一句命运使然!当年彦道掌教说有法子补救缺失的一魄时,也不过是尝试而已,并未有十足把握。
这一尝试,延长了瓜儿六七年好光景,最后还是没能逃过命运的追捕。可怜老瞎,从天堂到地狱,人世间的大悲大喜,基本全遭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