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瞎子一听二舅这话,当即骂道:谁敢打药引的主意,小心晚上我挖他眼睛!
说完,他如同恶狗护食一般,将那舂桶抱在了怀里,浑浊的眼睛环视四方,一片舍我其谁的神色。
建才一看情形不对,这才出来说了好话:好了好了!没人打你药引的主意,大家都明事理,都等着瓜儿长大呢!说完,建才吩咐手底下的工人都睡觉,别打扰老瞎。
瞎子将捣烂好的药引掏出来,外面用翠绿的玉米叶厚厚的包裹起来,随后放进了火塘之中。
当外面的一圈玉米叶烧焦,他连忙用火钳夹出来,随后一层层打开。一坨灰绿色东西被他捧在手心,热气腾腾还伴随着阵阵肉香。
瓜儿正和二舅打闹,被二舅一脚踢在屁股上。快去吃药!
瞎子小心翼翼的拉过自家儿子,随后用土碗倒了温开水说道:瓜儿,这药可来的金贵!不管你是难吃,好吃,都得给我咽下去,敢吐出一丁点儿,老子拔掉你的舌头。
瓜儿好奇的看了看手中的药,不敢说半个不字!鱼肉,又不是没吃过!说完,将药放在嘴里嚼了嚼,舌头一抿便咽了下去。
二舅看的好奇,正想问是啥味道,瓜儿却一把抢过老瞎手中的土碗,咕嘎咕嘎两声把水喝了个干净。
瞎子听着这动静,脸上浮现起一片欣慰之色。
二舅朝瓜儿喊道:小子,味道怎么样?
瓜儿跑到二舅怀里回道:谢谢二爹带来的药!不好吃,有点儿腥!
二舅笑呵呵的摸着瓜儿的脑袋,眼前却陡然浮现起轿车飞速在盘山公路上穿梭,随后一个人影打开车门跳跃而出,砰的一声,脑浆四散而开的场景。
良药苦口,苦口才是良药!天底下,这药哪有好吃的?好吃的都是骗人的,不治病!瞎子咕哝着,收拾起锅碗瓢盆起来。
话说这一次,二舅在贼山待了没多久,进山打猎之类的玩物都没想起来。
笔架山,经过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半个山坡都垮塌了。曾经的那个溶洞,别说入口了,连当时的一块石头都寻不到。
二舅问老瞎要了些香火符纸,上到了笔架山,在那一片巨大乱石中,点了香,烧了纸,也算是一番祭奠。
没了二舅打猎,贼山煤炭洞子的生活,就全靠密林里面的番茄。偶尔建才会大发善心,出去一趟带十斤肥肉回来,老瞎日日省着下锅,七八天还是吃没了。
又回归到日日番茄汤泡饭,偶尔有菌汤尝鲜的苦日子,二舅实在是坚持不住,和建才交待了一声,直接回了省城。
身上有些小钱,二舅在省城的日子滋润起来,日日鲜肉小炒,晚上不时的还上点儿烧烤。
这日子,着实过的舒坦!可只进不出的日子,终究是长久不了。才小半个月,二舅又开始捉襟见肘起来。这一次,不敢有任何托大,灰溜溜的回了盘龙村,还拐骗了一个姑娘回村。
二舅结了婚,在盘龙村安分的晃荡了两年,接一些白事儿挣钱,其他时候便回归本性,上山打猎,下河捞鱼。
结婚的时候,外婆还以为他有了媳妇儿,便会收心,好好过日子。可没想到,依旧是这番吊儿郎当的样子。当时盘龙村有一句话形容二舅:捞鱼摸虾,饿死全家!
小时候,二舅带我去过一趟贼山,坐在他借来的永久大轻便单车后座上,耳旁全是呼呼呼的风声。笔架山的岩石相互堆叠在一起,悬崖峭壁,断层钟石,奇形怪状的石头层出不穷。自然景观,比人文景观要丰富得多,要么雄奇险峻,要么美如仙境,或者世界独有,或者有历史加成。
曾经的笔架山,因为垮塌后,再也不复当年三叉直竖的架子形状。附近的年轻人,根据那一堆层峦叠嶂的怪石,取了个龙腾岩的名字。据此,还有两个荒谬的传说。
一说曾经这里是一作神山,有不少人前来拜祭,有朝一日龙蛇齐现,相互缠绕扭打,神力四散。龙尾拍打在山体一侧,大地震动山石滚落,巨蛇被打伤落荒而逃,神龙现世,此山已不可藏匿,当即扶摇而上,就此乘风而去。
一说六七十年代,国道修到此处,卡车,挖机,铲车齐上,挖掘出一个大洞。洞中阴风乍现,无人敢入,承接工程的老板正想重赏出两个勇夫,一条脑袋有卡车大小的巨蛇从洞中穿梭出来,见人吃人,挖机卡车被随意一卷便成为一坨废铁。工程队损失惨重,纷纷落荒而逃,修路进度也就此停下。后来,国家派遣重兵到此,将巨蛇抓捕,送到了联合国动物园,供全世界人民参观。而这山体上的乱石,便是当时重兵与巨蛇乱战后留下的现场。
我去贼山的时候,大概五六岁刚记事儿的样子,已经是2000年前后。在贼山,我见到了二舅口中的瓜儿,皮肤白皙,眉眼带笑,身形板正,不管从什么位置看去,他总是那个让人眼前一亮的俊朗少年。
那天,二舅带着我去烧蜂,在半路上遇到的瓜儿。瓜儿让二舅帮忙,他俩围猎一条大蛇,我就蹲在远处观望。只听草丛里唰唰唰的脆响,没一会儿瓜儿便手上提起一条胳膊粗的大蛇。他将那大蛇高高举起,尾巴就在地上扭曲,慢慢的顺着手腕,缠绕了整个胳膊。
瓜儿死死捏住大蛇的七寸,大蛇就使劲缠绕瓜儿的手臂,一人一蛇相互较劲。二舅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将大蛇从他手臂上剥落下来,随后用绳子将蛇的七寸捆住,绑在了瓜儿的背篓上。瓜儿背着背篓回家,那大蛇被他拖在背后,好似他自己的尾巴。
当时二舅看着瓜儿离去,一直持续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山洼中才回头。那时候我还小,也没有听闻那些年的往事,不明白二舅眼神中的深意。
那一次,是我第一次见到瓜儿,也是最后一次。这世界上有很多聪明人,能人,却依旧不得不承认:人算不如天算。二舅如此,瓜儿如此,当年的瞎子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