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渊回望我，眼中是我看不懂的神色。
我不欲多想。
疼痛和眩晕袭来，我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了。
重渊，拜你所赐，我那颗爱你的心，已经死了。
从今日起，我们是死仇。
4
我失去了意识，恍惚间，又梦见了从前。
刚捡到重渊时，他重伤昏迷，急需珍宝灵药续命。
我一介散仙，为了得到这些东西，可谓是豁出了半条命。
每次天界有难，我都冲在最前面，妖族进攻天界时，我舍身充当内应，妖王将我打个半死，我浑身是血地被丢在天界入口的行云山上，用以挑衅天君。
天君感念我的牺牲，赐给我珍宝药材，用来回复灵气。
每一颗，都比要濯灵珠要珍贵。
我毫不犹豫，全部用在了重渊身上。
全然不顾自己身受重伤，灵力几乎枯竭，已是强弩之末。
我晕倒在地时，恰好被路过的清衡仙君发现，他随手施法，便将我救活，顺势发现了被我养在山洞里的重渊。
重渊于我而言，是一眼万年的邂逅，抚摸着他精致的眉眼，我心中就有无限旖旎。
他虽是魔君，但姿容隽秀，眉目深邃，一袭玄衣，自有一派风采。
我在仙界见惯了仙气飘飘，眉目淡雅之人，只一面，就被他迷得七荤八素。
后来我才知道，我所爱的他，不过是自己想象中的他。
魔族天性残忍，温顺不过是表象。
我为他出生入死，还失去了仙籍，他却为了别的女人，要我命。
5
「你终于醒了。」
再醒来时，我已不在魔宫。
入目是纯白装饰的宫殿，透露着些许圣洁气息。
这里好像是天界。
一转头，一张俊逸无双的脸正对着我，澄澈而一尘不染的眼睛里，盛满了关切。
「清衡仙君……」
清衡仙君温柔地看着我，调侃道：「怎么每次见面，你都如此狼狈？」
我低头一看，我只穿了一件中衣，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
我有些羞怯：「谢谢清衡仙君。」
他一再救我，我无以回报。
清衡修长的手指覆上我的额头：「神志受损，怕是要好好休养一阵子。」
「你这条命是本仙君救的，你就不能珍视一点？可别让我白费力气了。」
我呆愣愣地躺回去，发现自己头昏脑胀，浑身使不上劲。
「仙君是怎么发现我的？」我问他。
清衡仙君垂眸，神色有些不自然：「你的本体都飘出魔宫了，本仙君正好路过。」
我讶然，原来我伤得这么重吗？
他温柔一笑，那张完美的脸上充满善意：「你呀，差点就魂销魄散了，当年你要脱离仙界，我说什么来着？」
那时候，我和重渊的事情败露，天君震怒，要将我开除仙籍，抽掉仙骨，打入轮回。
我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宣布脱离仙界，正好重渊醒来，我随他回了魔界，这一去就是百年。
清衡仙君奉命捉拿我，他说：「风摇，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思及此，我嘲讽地笑了笑。
是的，我真的后悔了，非常后悔。
幸好，我本体是风灵，失去灵力，打回原形后，正好飘出了魔界黑牢，被清衡仙君所救。
他几次三番救我，我欠他的只怕此生难还。
「仙君，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管……咳咳咳！」我一激动，又牵扯到伤口了。
清衡仙君皱眉，手心里变出一颗淡绿色药丸：「这是洗髓丹，能聚灵化瘀。」
他把我靠在他肩上，强行喂了下去，我立刻好受多了。
这洗髓丹，一颗就抵得上好几颗濯灵丹。
「你且安心养病，丹药本仙君这有的是。」他仰着头，表情带着点邀功的意味。
过了一会，我问他：「天界的忘川水是不是少了？」
天界的忘川水，由专人看管，我很好奇，兰只是怎么弄到的。
清衡仙君神色动了动，如梦初醒般放开我：「确有此事，天君正在着人调查。」
我拿出身上的瓶子：「就在这里，兰止偷了忘川水，用来污蔑我。」
「天界丢的，不止这些。」清衡仙君摇摇头。
「而且，看管忘川水的河伯探查到，有人已经喝了忘川水。」
6
接下来几天，我躺在清衡仙君的住所，清衡宫里疗伤。
清衡仙君有神职在身，不能时时看顾我。
这天我正在休憩，清衡宫忽然一阵震动，宫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震开。
门外，站着一脸寒意的重渊。
我惊坐起，打算施法逃跑，却被重渊打断。
「你是何人？仙君的住所你也敢闯？」一个仙童拔剑拦住他。
重渊一拂袖，仙童满脸痛苦倒在地上。
「本尊来捉拿我魔界的逃奴，尔等不要多管闲事！」
我冷笑：「我倒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你的逃奴了？」
重渊眼神冷得瘆人：「贱人，你盗走我魔族的濯灵丹，此生便是我魔族的狗，就是死，也得死在我魔宫！」
他的这句话，听得我怒上心头。
什么叫魔族的狗？
我挺着脖子，和他叫嚣：「有本事杀了我，否则我绝不离开！」
仙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风摇仙子重伤，应该留在仙宫养伤，魔尊大人何不卖我们仙君一个面子？」
「滚！」重渊一脸不耐烦，出手打伤了仙童。
他沉吟片刻，忽而嘲讽开口：「风摇，我当你去哪了，原来是勾上了清衡仙君，真是好本事！」
我的脸瞬间苍白。
他竟然侮辱我。
重渊一把抓起我，强行带离了天界。
7
重渊抓着我的手，眼神冰冷。
他死死地握着我的手。
仿佛要生生捏碎我的手腕。
望着周围的风景，我正离天界越来越远，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短短几百年，重渊就像变了个人。
从前的他虽然杀伐决断，但对我很温和。
我不知道，他和兰只有怎样的过往。
为了他心心念念的兰止，可以放弃我们几百年的感情。
重渊将我打晕，重新关到暗牢里。
周围暗无天日，只有一张冰冷的石床。
清衡仙君给我的干净舒适的中衣，被他撕碎，换成了脏污的囚衣。
我是风灵，最是爱自由，爱干净。
我跟了重渊数百年，他最知道怎么折磨我。
我本以为他把抓回，是因为他恨我。
直到兰止再次站到我面前，讥讽地看着我：「师姐，你竟敢勾搭清衡仙君，你怎么敢？」
「我不过略施小计，说自己伤未愈，重渊就把你抓回来了。」
她皱着鼻子，蹲在我面前：「师姐，你之所以这么惨，就是因为太过相信男人，而在我兰止眼中，男人只是我向上爬的工具。」
我哑然失笑，兰止哪有这么洒脱？
「是吗？那你为何一听说我和清衡仙君在一起，就急了？」
兰止得意的小脸一寒，面色不善地开口：「我没得到的东西？你凭什么轻易拥有？你天生就是我的侍者，就该捡我不要的！」
兰止的语气理所应当。
原来如此。
她以为我和清衡仙君有故，那就让她以为好了。
只要能气她，我不介意被误会。
事实上，当年我随时可以离开不净谷，我怜悯兰止孤苦柔弱，不辞辛苦照顾她，没想到她却视我为奴婢。
8
兰止走后，重渊又来了。
他手执赤霄鞭，犹如鬼魅在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听说你又欺负兰止了？」
「兰止才是我最爱的女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狞笑一声，神色有些偏执：「兰止和本尊相伴数百年，本尊要立她为魔后。」
我躲在牢房角落里，瑟瑟发抖。
赤霄鞭，上古神器，可断仙骨。
我恐惧地望着我曾经最爱的重渊，杀气腾腾地靠近我。
牢房太小，我终究避无可避。
……
距我一丈远的时候，重渊忽然停了下来。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中涌现出复杂的神色。
似在疑惑。
「奇怪。」
他把赤霄鞭扔在地上。
「为何本尊下不去手？」
「罢了。」
他摆摆手，几个侍从立马出现。
「给本尊打掉她的仙骨，看她还怎么逃回仙界。」
我满腔哀伤，质问他：「你爱兰止，抽我的灵力，我理解，可是当年你被清衡打伤，是我冒险救得你，重渊，你难道都忘了？」
重渊冷笑：「本尊乃魔君之体，就算没有你出现，本尊也不一定会殒身，少在这挟恩图报。」
我搂紧自己，坐在角落里，内心忽然没了感觉。
心痛到麻木，便是如此。
他走后，一个侍从捡起赤霄鞭，不忍地看了我一眼。
「风摇仙子，您别怪我们，都是魔君的命令。」
语罢，他执着赤霄鞭，趁我没反应过来，狠狠一鞭抽在我的背脊上。
「啊——！」
锥心的疼痛一阵阵蔓延到全身，我躺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
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
我的仙骨应该是断了。
断了仙骨的仙人，无法再回到天界当仙。
如今，我非仙非魔，只是一个散修，我百年修为，就这样毁于一旦。
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重渊，我真的好恨你呀。
9
黑牢里，我肝肠寸断，泣不成声。
重渊，你实在是欺人太甚。
我取出怀里的忘川水，一饮而尽。
片刻后，我的神识开始混沌，眼前一片模糊。
恍惚间，我察觉有个身穿黑衣的男子站在我面前，看不清是谁。
他好像已经在这站了很久。
「风摇，赶快起来。」
我使劲摇了摇头：「不要，我好难受。」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扯住他的衣袖：「清衡仙君，你快救我出去，重渊要杀我。」
黑衣男子似乎被激怒了，他走向前，死死捏住我的下颌：「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本尊是谁？」
「本尊何时说过，要取你性命？」
我愣住了。
他不是清衡仙君，那他会是谁？
我和他对视了几秒，心中仍是一片混沌。
我说：「你是谁啊？」
黑衣男人怔住了。
黑牢里鸦雀无声。
良久，他倏地嘲讽一笑：「风摇，别以为装失忆，我就会原谅你。」
我仍旧迷茫：「既然你不是清衡仙君，那你走吧，我等清衡仙君救我。」
重渊的脸色极其难看，眼神冷得像是要滴出冰来。
下一秒，他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小瓷瓶。
重渊忽然瞳孔一缩：「你喝了忘川水？！」
他怒吼，眼神里满满都是恐慌。
可是，他在恐慌什么呢？
他捡起小瓷瓶，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是了，我想起来了，我喝了忘川水，所以把重渊忘了。
连同和他有关的事，全都忘了干净。
可我不傻，能让我喝忘川水的，能是什么好人？
「你最好把我放了，否则清衡仙君不会放过你。」
我记得，清衡仙君救了我两次。
这次，他也会来吧。
元神被忘川水不断腐蚀，我四肢乏力，身体摇摇欲坠。
重渊竟然把我抱在怀里。
意识消散前，我看见他脸上，满是破碎的表情。
他好像……很绝望。
10
魔界入口处。
清衡和重渊大打出手，两人修为都不低，一时间魔界飞沙走石，魔宫成了断壁残垣。
清衡祭出宝剑，嘲讽重渊：「你终于想起来了？」
重渊疯了一般，出手招招狠辣，攻向清衡：「那又怎样？就算她把我忘了，风摇依旧是魔界的人，是我重渊的妻。」
清衡怜悯地看着他：「重渊，你放手吧，自古仙魔不两立。」
「五百年前，我让你带走了风摇，这五百年，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今天，我必须带走她。
那时她选择了你，我尊重风摇的意愿。
可你！重渊，竟然那样伤害她。」
重渊双目赤红，出招已经毫无章法，已然走火入魔。
他怒道：「不，风摇……她是爱我的，否则她喝下忘川水，怎么会忘记我呢？」
说到这，他眼中浮现希冀的光：「只要她留在魔界，总有一天，她会重新爱上我。」
清衡收回剑，白色身影停在空中，冷冷一笑：「魔君怕是忘了，前不久你还为了兰止，生生把风摇的灵力抽干，若非本尊，现在风摇早已身殒。
那时候你怎么说来着？你说要拿风摇的灵力养兰止。兰止一句话，你就信了风摇盗取濯灵珠，你抽走风摇那么多灵力，风摇有多疼你想过吗？」
哦，你不会想，你们魔界之人生来残忍嗜血，怎么会在乎一个无辜之人的死活？你只因信了兰只是你最爱的人，便事事迁就她，连这般拙劣的谎言都看不出来。」
清衡所说的话，迫使重渊回想起他不愿面对的回忆。
回想起她绝望痛苦的眼神，如同一把利刃，生生割着他的血肉。
清衡看他这般模样，只觉得活该。
不过，他还没说完。
清衡再次挥动剑气，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嘲笑。
「世上竟有人会信兰止的话？你何不去天界打听下，兰止自私刻薄，满嘴谎言，唯利是图，连养育她的风摇，她都能背叛，你宁愿信这种人，也不愿意信风摇。
为了一个兰止，你竟然屡次折辱风摇。」
重渊面色苍白，迟疑之下，被清衡的剑气打中。
他捂着胸口，好似被万箭穿心。
他真的……太傻了。
兰止的话，他也没全然相信，他只是觉得，兰止是他的爱人，他便应当顺着兰止的心意来做。
他不是没想过风摇是无辜的，他只是……觉得真相不重要罢了。
这天下除了他，和他爱的人，其他人都不重要，这难道不对吗？
若早知道，自己深爱的人是风摇，就算把兰止抽到只剩一口气，他也愿意。
重渊愕然。
清衡又一招打中重渊，重渊的败势已经显现。
他一口鲜血吐出，赤霄鞭无力地垂在地上。
清衡仙君笑着收回剑：「你已经输了，魔君。」
是了，他输了。
无论是比试，还是风摇。
他输得彻底，却不甘心。
11
我跟着清衡回到了天庭。
他为我做了这么多，再愚笨，我也大抵明白他对我的心意了。
清衡大约也看了出来。
日日被清衡宫里的珍宝灵药滋养着，我的元神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
只是灵气还没回复过来，因此有些虚弱。
我觉得自己以前实在是太傻了。
清衡仙君容貌如此俊秀，还是天君最宠爱的儿子。
最重要的是，他行事光明磊落，品行比那重渊不知好了多少倍。
我竟然放着这么好的仙君不要，反而去追什么魔君。
清衡待我极好，我情不自禁喜欢他。
他说要给我一个盛大婚礼，我想说不用，可看见他坚定的目光，我还是点了头。
昔日清衡为了摆脱兰止，曾在仙界扬言此生不结仙侣。
再加上我断了仙骨，不能再举行仙人的仪式。
我们决定在人间举行大婚。
跟了魔君几百年，他都没能给我一个正式的婚礼。
这几百年的时光，终究是错付了。
还好，为时不晚，我和清衡仙君还有一生的时间可以相爱。
长安街上，十里红妆。
我紧张地坐在花轿里绞着帕子。
行至一半，轿子忽然停下。
「怎么了？」
我忙问抬轿的仙童。
不等他们回答，一阵黑风刮过，掀起了我的轿帘。
是重渊。
几个月不见，他身上魔气更重了，周身的戾气仿佛要吞噬一切。
「风摇。」
他开口，声音竟带着哽咽。
「你当真要嫁给清衡？」
我看着他如今的模样，心里满是快意：「我不嫁给他，难道嫁给你吗？」
重渊眼睛红了，他捂住胸口，眼神是盛满了破碎和心痛。
「不要，风摇，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只要你原谅我，我愿意去死。」
良久，我开口，语气风轻云淡：
「重渊，放手吧，别逼我讨厌你。」
重渊番外。
我想过很多次风摇穿嫁衣的样子，却没想过第一次见她穿嫁衣，竟是要看她嫁给别人。
我很难受，却发现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
五百多年来，我早已习惯了和风摇互诉心事。
兰止太过狡猾，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喝下忘川水的。
我忘了风摇的一切，可我还记得爱。
我确信，我有一个深爱的女人，我们很相爱，她是仙人，长得很美。
兰止适时出现，她说她救了我，我们相濡以沫了五百年，我信了。
她也是仙人，看上去不像是骗我的。
她买通了魔界所有侍从，说风摇嫉妒她，给她喝了忘川水。
不知为何，我一想到，自己深深爱的女人忘了自己，我就心如刀绞。
我取了风摇的灵力，渡给兰止，她痛得撕心裂肺。
后来我经常梦境风摇被我抽灵力的样子，我的心比她更痛。
她去天宫养伤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风摇的身影。
我忍不住去天宫抓她，却不敢提思念。
打断了她的仙骨，她就再也不能回天界了。
我没想到，她会去喝忘川水。
她奄奄一息倒在我怀里的时候，我终于想起了一切。
原来我错得这么彻底。
我恨透了兰止，她向我求饶，我熟视无睹。
我命人把她灵力抽干，只剩一口气，关在黑牢里日日受鞭刑。
死太痛快了，我要让她活着，然后痛苦一辈子。
但是无论我做什么，风摇都不愿意再回到我身边。
她好像喜欢上了清衡。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受不了打击，一口血吐出。
我想我是真的疯魔了，竟然带兵攻打天界。
只要清衡死了，风摇依然是我的。
天界统领称霸多年，地位不可撼动。
果然，我失败了，我祈求清衡不要告诉她，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狼狈的样子。
看见她靠在清衡怀里，我嫉妒得的心快要裂开。
我爱风摇，爱到骨子里。
清衡告诉我真相，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我的风摇受了那么多苦。
那一瞬间，我仿佛掉入了地狱，因为这些苦，都是我造成的。
我将魔界帮过兰止的人全部挫骨扬灰。
因此，我的魔君地位也岌岌可危，但我不在乎，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风摇。
风摇出嫁的那天，真的很美。
我亲手把除魔锏交到她手上。
风摇，我愿意为你去死，只求你回头看我一眼。
可是，她不但不爱我，连恨也不恨我了。
她的眼里，从此只有那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