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喜矣忧矣
之后的日子,柳翰再也没有出现在影姿殿。
出尘只以为是因为那一日的谈话,柳翰心有忌讳。可是紫伶的一番话,却叫她怒从心中烧。
紫伶这一日回到影姿殿,一脸的愤怒。出尘见了便问她发生了何事。再三追问之下,紫伶才道出,“不知道是哪个该遭雷劈的大嘴,说小主您,您与……”紫伶不敢说下去。
“与什么?”出尘心知不是好事,却依旧追问下去。
“与柳翰大将军,有,有私情……”紫伶心惊胆颤的说道。
“紫伶以为呢?”
“这当然是谣言,紫伶知道。柳大将军是小主的义兄,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小主与大将军却平白受了这些污名,紫伶真恨不能将那些散布流言的人乱刀砍死。”
“这些流言传得很厉害吗?”
“是的。连贵妃娘娘身旁的近身宫女都知道了,只怕贵妃娘娘也知道了。只有我们,被瞒在鼓里呢。若不是今日她们乱说时不知道奴婢就在附近,只怕我们还不知道呢。”紫伶委屈地哭诉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短命的长舌头……”
这样的流言,越来越多。
出尘这才明白柳翰之所以不再与她见面,只是为了避嫌。
这事情,柳母也终于听闻了。想必皇后娘娘、皇上,也都听闻了吧。只怕康太后也听说了。
果然,这一日清晨,康太后宫中的宫女便来通报,叫出尘前去了。
康太后疼爱出尘,也相信她。安慰了她一番,又下令若再听到谁人乱嚼舌根,就拔了她的舌头。
只是出尘不知道子谦的心中该如何想她。可相信她。
徐正每隔一日便来给出尘把脉,以便给她调理身体。这一日,把了脉笑容满面,施礼笑道,“微臣恭喜小主,小主大喜啊。”
出尘实在不知道在这种流言纷纷的情况下,喜从何来。便道,“我的确许久没有听闻过喜事了。不知道今日喜从何来?”
“小主已孕有龙嗣了啊!”
柳母也在一旁,听闻后笑得合不拢嘴。铃兰、紫伶、欢儿和影姿殿的所有宫女内监们,无不欣喜。铃兰小跑着去禀告了皇上、皇后娘娘、康太后知道。
这是自杨贵人之后,第二位有孕的妃嫔。康太后和子谦都格外高兴,赏赐了出尘许多宝贝。当日便晋封出尘为婕妤,仍以“梅”为封号。
太后、皇后与子谦,都叫出尘好好养胎,特别嘱咐了铃兰她们,要小心仔细地服侍出尘。因此,出尘也极少再到影姿殿以外的地方走动。
后宫的其她位妃嫔自然少不了要来恭贺出尘一番。这一日便似乎是相约好了似的,齐聚一堂,影姿殿里一片热闹。
众人都是满口的恭喜之言,连素来与出尘不合的纤嫔也道了喜。只有王娇颜阴冷地说道,“宫中四处都在传言,说梅婉仪,哦,不,如今是梅婕妤了。四处传言说梅婕妤和柳大将军有私情,怎么如今又这么巧,皇上宠幸梅婕妤这么久,都不见梅婕妤有喜,如今柳大将军才回来不久,便马上闻喜了啊?听说,只有月余。时间这么巧,不能不令人遐想呐!”
其她位妃嫔们大约有一些心中也是这样的想法,加之吃出尘的醋。见王娇颜大胆地说了出来,面上露出几许窃喜。
出尘看着这些人,各各都是面带笑容,看起来都是在向她贺喜,可是她估摸不透这些人的心里,是不是这正展露着笑容。
“姐姐,”出尘望着王娇颜说道,“可还记得我们曾经在魏县时的时光?那时妹妹是姐姐的丫环,姐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王娇颜不知道出尘要说什么,只看到今时的出尘,居然面上的神色也令人微生畏意了。
出尘一字一顿地说道,“姐姐曾写过一首诗,可还记得吗?姐姐的文采出众,写出的诗令人动容。每一个字,都无不叫人如同亲眼看见。这首诗,姐姐当时托妹妹代为收藏,姐姐可还记得?”
王娇颜的面色微微有些变化,转而笑道,“想不到尘年旧事了,妹妹居然还记得这么清啊。真难为妹妹了。方才的话我只是说笑罢了,妹妹莫放到心里去。”
“姐姐不放到心里去,妹妹自然也不会放到心里去。姐姐若放到心里去,妹妹,也只好一直记得了。”出尘也回以微笑。
“妹妹还是好好安胎的好。姐姐就不打扰妹妹了。”王娇颜自讨个无趣。
待一干人走后,紫伶不由地笑起来,道,“想不到小主也会秋后算帐呢。陈芝麻乱谷子的事,小主居然也还记得。”
出尘微微笑道,“她想要陷我与义兄不义,我逼于无奈,也只好提起旧事。好让她收敛下她的行径,不要再胡言乱语。皇上虽然不说什么,可若有一日他不再信我,这些流言便都是无形的刀了。”
原来,出尘曾在王府中做王娇颜丫环之时,王娇颜一直疑心柳翰对出尘有情,为了让出尘死心,知道柳翰是她王娇颜的,便特意写了一首露骨的情诗,诗中暗藏了柳翰的“柳”字,和王娇颜的“颜”字。她交给出尘叫出尘亲手交给柳翰。
诗中约了王娇颜与柳翰的私会时间,柳翰拆开后看了一眼便马上交还给出尘,叫她还给娇颜。娇颜并不收回,叫出尘自己收着。她意在叫出尘难堪。不想今日却也成了她留下的把柄。
若真追究起私情,不管王娇颜与柳翰之间有还是没有,那首情诗都是一个强有力的证据。
8、梨花残
“恭喜老夫人,祝老夫人早日抱得孙儿。”
“恭喜柳大将军。”
“恭喜,恭喜。”
络绎不绝的恭贺之声,回响在出尘的耳旁。今日是兄长柳翰的大喜日子,所来宾客,无不面带笑容,“早生贵子”,“举案齐眉”,纷纷涌来的贺喜之声,却不能令柳翰动容。
人人传言,柳翰相中了一个小丫头,皇上亲自赐婚,并赐府宅一座。出尘做为妹妹,自然要来参加今日之礼。
犹记得圣旨下来的那一日。
那一日张笑嫣在影姿殿中陪出尘解闷。自从她有孕之后,张笑嫣便时常来陪她。
那一日,铃兰自外回来,似乎有话要说,见张笑嫣在,便没有说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出尘见她的神色不是很好,便问道。
铃兰吞吞吐吐地回道,“皇上今日给柳大将军赐婚了。”
“怎么从来没有听义娘和兄长说过,是哪家的姑娘?”出尘问道。
“听说只是一个员外家的丫头。在路上与柳大将军相遇,捡到了柳大将军的钱袋,归还了他。柳大将军觉得她人不错,又颇像他的一位故人,因此便……”
出尘不再问下去,铃兰也不再说下去。出尘叫铃兰设法弄一幅那姑娘的画像来,铃兰退了出去。
蓦地便看见张笑嫣的一滴清泪,滴落在她的白衣之上。
泪水愈来愈多,张笑嫣低下了头去。
“姐姐。”出尘唤道。
张笑嫣急忙擦去面上的泪水,不好意思地说道,“想来是风吹进了眼中。”
“姐姐想哭就哭吧。该过去的,始终都会过去。”出尘安慰道。张笑嫣不再说话,只征征地注视着窗外。
直至一个时辰之后,铃兰带了那姑娘的画像回来。
画中的姑娘,相貌平平。出尘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娇蕊,然而却见过柳翰手中的她的画像。可是画中的这个姑娘,没有一丝一毫和娇蕊相像。无论相貌气质,都与娇蕊相差甚远。
“义兄这是为了平息流言啊!”出尘叹息道,“为了保全我的名誉,他是随便挑了个姑娘啊。”
出尘似乎听到张笑嫣的那颗心,碎裂的声音。虽然,她极力地掩饰她的难过。
她看到张笑嫣的眼神,在那一刻黯淡了下去。
而此时这一身喜服的柳翰,在四处的“喜”字里,在连绵的恭贺声中,却看不出他的喜悦之情。
出尘的泪,也悄悄地涌了下来。
王娇颜也派人送了贺礼来。柳翰连拆都没拆,便退回给了来人。“告诉你家小主,她的贺礼,我柳翰受不起。”
“我家小主早料到如此。她说,如果柳大将军不要,便将它扔了便是。”那宫女依言回道,并不伸手去接柳翰退回的礼物。
“那就如她所愿吧。”柳翰气恼地将那只锦盒扔在了地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
出尘腹中的胎儿一天天成长。
而张笑嫣,却一日比一日消瘦。终于,病倒在床,卧床不能起。
接连换了数十个太医,都是束手无策。各有各的说法,然而开出的药方,却始终不起效。
张笑嫣对出尘说,她了解自己的病情,不要再请太医过来了。似乎只能等着张笑嫣的殁去。
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出尘亦只能眼睁睁的守着这个秘密,眼睁睁地看着张笑嫣一日比一日虚弱。依张笑嫣的意思,她极想见柳翰最后一面。
出尘扶了虚弱的张笑嫣,坐在花亭之中,共赏繁花。
柳翰携了新婚的夫人,应皇上的邀请,进宫听戏。出宫的路上,花亭之畔,柳翰与他新婚的夫人打此经过。
彼此相望,柳翰的面上微微动容。
他携着夫人上前去一一问安,说,“近日天气多变,请两位小主多多保重身体。”
这是张笑嫣第一次见到柳翰的新婚夫人。她真的是一个极寻常的女子,相貌平平,言行举止也平平。可是她,却有着她今生永远无法拥有的福气啊!
张笑嫣褪下手上的玉镯,赠送给她,道,“我与婕妤情同姐妹,你是婕妤的嫂嫂,我应当赠送贺礼。这只玉镯,还请柳夫人收下。”
柳夫人望了望柳翰,柳翰道,“你便收下吧。”柳夫人这才收下。
“愿将军与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张笑嫣微笑着说道。
柳翰与夫人致谢,而后离去。
张笑嫣望着他二人相携离去的背影,猛然一阵巨咳,雪白的帕上,鲜红的一团血。
9、梅影
两个月之后,杨贵人诞下一名女婴。
铃兰望着出尘微隆的腹部,怜爱地说着,“小宝贝,你是皇子还是公主呢?”
出尘微微笑着,“铃兰不要着急,等过些日子就知道了。皇子还是公主,都是爹娘的宝贝。”
“杨贵人生了公主,听说她很失望呢。现在皇上也不去看她了。想来皇上也是喜欢皇子的。”铃兰猜测道。
“谁说朕只喜欢皇子了?”子谦踏进门来,朗声说道。
铃兰吓了一跳,急忙问安。
“只是要我们的孩子,皇子也好,公主也好,我都爱。”子谦对出尘说道。
“尘儿斗胆问一句,可是杨姐姐做了错事吗?”出尘问道。
“尘儿何故问起?”
“不然为何皇上对杨姐姐如此冷落呢?姐姐才诞下小公主,皇上应当去看望她。”
“我没有治她的罪,已经是格外的恩情了。”子谦见提起杨贵人,颇有些不悦之色。出尘见此,也不便再问下去。
第二日,出尘特意去看望杨贵人。
杨贵人斜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听见身旁的宫女通报说是出尘来了。她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看了出尘一眼,她身旁的宫女忙扶了她坐起来。
“姐姐躺着就是。”出尘忙说道。
“难得妹妹来看望我,姐姐怎么能怠慢。”杨贵人说道。
这一次她生下公主,位分却居然没有依例晋升,杨贵人也难免有些伤心。
“本来是想早些来看你的,”出尘说道,“可是前几日染了风寒,昨日才算痊愈,因此今日来来看望姐姐。”
“皇上呢?”杨贵人问。
“皇上正在上朝呢。”出尘答道。
“叫奶娘把孩子抱过来给梅婕妤瞧瞧。”杨贵人吩咐向身旁的宫女。那宫女离去,再回来时,身旁已经跟着抱着小公主的奶娘了。
奶娘俯下身子,将怀中的女婴送到出尘眼前给出尘看。
杨贵人有几分玩味的笑道,“记得妹妹曾经说过,如果姐姐的孩子出世,妹妹就做孩子的干娘。”
“是的。”出尘答道。
“呵呵。”杨贵人几声干笑,“如今妹妹也有孕了。又岂会再记得曾经说给姐姐的话。”
“妹妹不会忘记。”出尘望着奶娘怀中粉团一样的人儿,对着这个小人儿轻轻一笑。怜爱地伸手要去抱她,却听见杨贵人道,“奶娘带小公主退下吧。”
于是那奶娘便带着小公主离去了。
“皇上连看都不来看我,好歹我也是他孩子的娘亲。”杨贵人凄凉地叹道。“妹妹如果还念及我们的姐妹情谊,就应该劝皇上来看我!”
“妹妹提过。只是皇上似乎对姐姐有什么不满之处。妹妹也是无能为力。”
“罢了,罢了,我也不想听你这些虚情假意的话。你如今也有孕在身,怎么肯真心帮我。就让我和孩儿在这里孤单一生吧。”杨贵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出来的话却是一片冰冷。
“姐姐……”出尘不知道当如何让她相信自己的真心才好。虽然这一次回宫之后,与杨贵人之间的情谊似乎淡薄了许多。可是刚才看到那粉团一样可爱的小公主,出尘的心立刻便绵软了起来。她心灵深处,自然也是希望这位小公主能够快快乐乐地成长,得到她父皇的宠爱。
“不用再说了,我不会再相信你说的话。如果想让我相信你,你就去把皇上给我请过来。让他看一眼他的女儿。”
“贵人小主,”出尘身旁的铃兰忍不住说道,“请小主恕奴婢多嘴。婕妤已经在皇上面前为小主您说了不少好话。但皇上始终对您态度冷淡。如果小主真想见皇上一面,不如好好想想是哪个地方惹了皇上生气。这样婕妤才好帮您啊。”
“哼,妹妹真不简单,连你身边的奴婢也敢来教训我了。看来我如今真是去了势了,谁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请贵人小主不要咄咄逼人。”铃兰说道,“婕妤对您是一片真情。可是贵人您不妨扪心自问,可曾做过什么对不起婕妤的事情。”
杨贵人的面色微微一变,随即便冷笑着问,“哦,看来崔姑姑是真不将我放进眼里了啊。”
出尘轻声提醒着铃兰,叫她不要再说下去。
“这件事情,奴婢不得不提。不然婕妤您还一直被蒙在鼓里。”铃兰说道。出尘见铃兰神色严重,也便任她说下去。
“婕妤可还记得未出宫前,曾经有一段时间中了毒。烟锁还中了巫盅,以至未说出那黑衣人的名字便突然死去?”
“记得。”
“杨贵人可还记得吗?”
“记得又怎样,难道你以为是我唆使的?”
“后来,小主再次被人在饮食里动了手脚,所下的药,是巴豆。”铃兰又说道。
原来当日徐正替出尘诊治了之后,叫了铃兰到无人处。
“上次梅婉仪中毒之事,莫非你已淡忘?”徐正低低问道,言语中却极为凛厉。
“上次婉仪中毒之事,若非发现及时,后果不堪设想,铃兰怎敢忘却。莫非?”铃兰心中一冷,“婉仪又是中毒?”
“身为掌事宫女,你怎能如此大意。所幸药量极微,只是引起腹泻。若我未猜错,应是服食了巴豆。”
“巴豆?”铃兰诧异,“今晚婉仪只用了几口晚膳。莫不是?”铃兰不敢说出来。
“若有证据之前,你还是把此话留在腹中吧。此事我不告知梅婉仪,是怕她上次受惊未定,而雪上加霜。你也要保密,莫引得梅婉仪你今后切要加倍小心。”
“还有那一夜,”铃兰又接着说道,“杨贵人您邀请婕妤去您宫中,结果素日是平坦的路上,居然凭白的多出一株断树和几块锋利的石头。这些事情,杨贵人您应该很清楚吧。”
“你什么意思?”杨贵人怒道,转而有泪水在双眸中打转,向出尘哭诉道,“妹妹你瞧,你身边的奴婢都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可见如今后宫之中,我是怎么样的地位了。”
“铃兰,你不要胡言乱语。”出尘说道。
“奴婢若没有把握,岂敢这样说。杨贵人你心机深重。说什么与婕妤是姐妹情谊,还说什么搬进影姿殿与婕妤同住,只不过是你想借机让皇上宠幸你多一些罢了!奴婢没有说错吧?”
“铃兰!”出尘喝向铃兰,叫她不要再说下去。
杨贵人已经怒至极点,将榻上的枕头薄被全都向出尘和铃兰扔过来,道,“滚,你们都给我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们。你们都欺负我,欺负我不再受皇上宠爱!”杨贵人呜呜地哭了起来。
“小公主还未满月,姐姐还在月子之中,铃兰你怎么能惹她生气。”出尘责向铃兰。
铃兰不再言语,挽起出尘的手,要带她出去。突然杨贵人象是发疯了一般,站了起来,飞快地冲到了出尘面前,不知从哪里手中已经握了一把剪刀,在出尘与铃兰还没回过神的霎间,出其不意地便将那把剪刀向出尘的腹部刺去。
出尘做梦也想不到杨贵人会这样对她,一时有些呆住了,铃兰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去夺杨贵人手中的剪刀,可是仍然是晚了半秒,剪刀还是刺到了出尘的腹部。
出尘“呀”地大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护向自己的腹部。她用双手护着自己的腹部,铃兰也急忙伸手去护。可是出尘腹部间的衣服却立刻被鲜血染红了。
杨贵人也傻了眼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只是魂不守舍地喃喃,“我不想恨你的,我原本也不想恨你的……”
出尘和铃兰已经不在意她说什么,铃兰向出尘说道,“婕妤您忍忍。”又对杨贵人宫里的宫女喊道,“还不快去传太医!”
那宫女见到出尘腹部的鲜血,也吓坏了,顾不得多想,急急忙忙地向宫外跑去,去传太医去了。
“你快去告诉皇后娘娘!”铃兰向另一名宫女说道。今天只有她一人跟着出尘出来,可真是不凑巧啊。
那名宫女也知道事情非同一般的严重,也急急忙忙地飞奔了出去。
太医跑步过来了,这时铃兰已经扶了出尘躺在榻上。太医把了把出尘的脉,铃兰这才冷静下来,屏神等着太医如何说。这时她也才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被剪刀刺破了口子,血还在流着呢。不看不知道,一看,就觉得痛极了。
出尘觉得腹部似乎只是受到了碰撞,别的倒还没有什么,她也发现了铃兰的伤,一下子明白了自己身上的鲜血来由,对铃兰说道,“傻子,你不觉得痛吗?我没有受伤,身上的血是你手上的啊。”
铃兰破啼而笑,“谢天谢地,徐太医,没有大碍吧?”
“没有大碍,可是胎动不安,婕妤要好生养胎才行啊。”
说话间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已经赶到,问清了事情发生的经过,都是怒极的表情。杨贵人自知做了错事,只万幸没有伤到出尘和她腹中的胎儿,不然只怕自己小命不保了。她颤抖着身子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杨贵人,你今儿个是疯魔了吗?”皇后冷冷地问道。子谦瞧也不愿瞧她一眼,只关注着出尘的情况。
徐正已经在给铃兰包扎伤口,出尘说道,“多亏了铃兰,在剪刀刺向我腹部的瞬间被铃兰以手挡住了,这才保全了孩儿。铃兰受苦了。”
“朕自会论功行赏。铃兰你好样的。”子谦向铃兰说道。
“奴婢服侍婕妤不周,还请皇上、皇后娘娘怒罪。”
“皇后,你自己依法办理这件事吧。”子谦向皇后娘娘说道。
“是。”皇后应下,怒斥了一番杨贵人的行为,又道,“杨贵人你品行不端,小公主不能再给你带。今日起小公主便交给本宫吧。”
杨贵人一个“不”字都不敢说,只得应下。
皇后宣布杨贵人搬到“冷宫”去住。
冷宫寂寂,一片凄凉。铃兰替出尘推开宫门,一抹阳光照进阴暗的室内。
杨贵人抬眼望向来人,见是出尘,欣喜的神色立刻变得冷漠,“你来看什么?看我够不够凄惨?”
“我来看看姐姐。”出尘说道。
“有什么好看的。如今你得意了啦!”
“我只是不明白姐姐为何这样对我。出尘自认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姐姐的事情。”
“也只是你自认为罢了。许多事情,你没做过,却不代表不是因你而起。”杨贵人眼中的怨意浓重了起来。她幽幽说道,“自始至终,我不过是你的一个替身,是你的一个影子罢了。”
出尘大惑不解,听杨贵人继续说道,“当日,你只不过是王娇颜身旁的一个小小宫女罢了,却令皇上魂不守舍。那一夜,皇上错把我当做你,他拥着我,却唤着你的名字。人人都想得到皇上的宠幸,我便装做浑然不知。我能两番有孕,也实在得拜你所赐。你没有发现吗?原来我们长得竟有些相像,特别是,我有意要学你的时候!”
“后来,你得偿所愿,成了皇上身边的妃嫔,从一个小小宫女一跃做了‘婉仪’。得到了你的真身,皇上已经不再需要我这个替身了。皇上自然对我疏远。我有自知之明,但只能与你走近,以为凭借着我们有些相像,皇上能偶尔分一些恩宠给我。可惜,我错了。皇上的心中眼中都只是你!当日他对我的恩宠,不过是希望我的父亲能替他多筹集一些粮食。不过是因为我有一些利用价值。后来,你出宫了,皇上就再也不理会我了。明明知道我有孕在身!就连我们的孩儿出世,他也不来看我!”
“皇上不是这样的人。你一定是做了什么事情叫他知道了。”出尘说道。
“呵呵,果然是鹣鲽情深,看来你们之间的确是相互了解甚多。今时今日,我已经身在冷宫,大约也将在这里终了一生了。那我不妨告诉你,好叫你明明白白。实话告诉你,铃兰说的那两件事,的确是我所为。只是我对你做的事情,远远不止这两桩事这么少!”
出尘望着杨贵人,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有这样的心肠。
“你不用这么望着我。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恨你吗?你别忘了,当初那桩巫盅的事!想害你的人,不止我一个。我对你的行为,也算是仁义了!”
“巫盅的事情,你知道些什么?”
“我自然知道,但我不会告诉你!我要让你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恐慌之中,你也不会好过!我入了冷宫,再耐何不了你什么,可是还有更多的人,要置你于死地,你等着吧!我没有伤到你腹中的孩子,可是,你得相信,这个孩子,他不会如你所愿地出生的!”
杨贵人冷冷地说着这些诅咒,得意的狂笑着。
出尘脚步有些微微地踉跄,铃兰和紫伶忙一左一右地紧扶着她。
“你已经疯了!”紫伶向杨贵人说道。
出尘站在宫门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眸中有热泪滚滚而出。
回去后她请求子谦,叫杨贵人迁出冷宫,仍搬回她原来的宫殿去。虽然今后她的日子仍与身在冷宫无异,但到底环境还是要强一些的。
“姐妹一场,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出尘轻轻说道。
10、王娇颜之死
自那一日张笑嫣和出尘在花亭之中见了柳翰后,张笑嫣便一病不起了。
七日之后,张笑嫣病逝。
皇上下旨,追封她为“容华”。
出尘永远记得那一日,那一日花开了满园子,阳光灿烂,正是最美好的时光。出尘清晨起床,看见欢儿抱着一怀鲜花进来插瓶。
张笑嫣宫里的寒星,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喘着气向出尘问了安,着急忙慌的说道,“倩嫔小主她,她,怕是不行了。”
出尘急急地赶去,倩嫔挥手退去了寒星寒月,铃兰与紫伶也退了出去。倩嫔从枕头底下拿出那一日她看的那幅画。那画中的男子,玉树临风,正是柳翰。倩嫔艰难地说道,“他,他,希望他幸福。”
“姐姐……”出尘声音哽咽起来,清泪悄无声息地涌了出来。
一时之间,出尘接连失去两个姐妹。一个病逝,另一个虽生,今生却再也不会有姐妹情谊了。
这些日子,子谦似乎很忙碌,柳翰似乎也很忙碌。出尘每日都安静地呆在影姿殿,不出殿门半步。一来是子谦的意思,希望她能好好养胎。也为了防止别人惊扰或伤害到她。二来,出尘失去了知心的姐妹,也没有什么心情。
这样的日子,仿佛被软禁了起来一样。影姿殿之外的事情,出尘也逐渐知之甚少。连铃兰她们也变得消息不灵通了起来。
临盆的日子逐渐接近。出尘只觉得心中一日日的揣揣不能安宁。杨贵人的话还在她的耳旁回荡,“你得相信,这个孩子,他不会如你所愿地出生的!”
这句话如同一句魔咒,在出尘的耳旁挥之不去。
出尘日日都觉得心中不安,仿佛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一般。然而她不能出影姿殿,殿外的消息也传不进来,只有每日里徐正奉命前来查看她的身体及胎儿状况。可是他素来都是一个严谨的人,口风更是紧,任出尘、铃兰、紫伶和欢儿轮番上阵,费尽了心思和口舌,仍然是一丁点儿消息都打探不出来。
“徐太医,你真是百毒不侵呐!”出尘不得不说道。
“微臣有微臣的顾岂,请梅婕妤体谅。”
这些日子子谦来看望出尘的时间也少了,零星的几次来看她,出尘也能从细小的地方感觉到他的疲惫和一种紧张的气氛。那种不安的感觉也就越来越重了。
这一日子谦来后,出尘忍不住向子谦提出了请求,“我日日呆在影姿殿,不能出殿门,也怪无趣的。我想请我的娘亲在宫中陪我,谦郎认为如何?”
子谦想了想,心中也怕出尘闷出病来,便应充了下来。
于是次日,便有人去接了柳老夫人进宫来。
只有她们母女两个相聚的时候,柳老夫人悄悄地拿出了一封信,说是王娇颜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带进来给出尘的。
柳老夫人不识字,更不知道出尘与王娇颜之间的恩怨。她只以为她们仍是在魏县时的那种关系。小女儿之间的吵吵闹闹,算不得什么大事情。因此王娇颜托她送信,她也没有多想,就带了进来。
出尘深感疑惑,依她和王娇颜的关系,她居然还会写信给自己?出尘拆开了信,只扫视了一眼,心中顿时凉了几分。
“出尘,你大约不知道吧,我的生命,就将结束了!”
王娇颜的信中,开篇便这样写着。出尘只感到心中很凉很凉,深呼了一口气,接着看下去,“此时此刻,你看到这样的话,脸上一定带着笑意吧!我王娇颜也有这样的时刻,你一定很得意。呵呵,不过我得不到的,你也始终没有得到,不是吗?翰哥哥娶不了我,也不能娶你。
你知道当初是谁假传消息,说你病死在了漠阳城吗?
不错,正是我。
我不能让你出宫去找到翰哥哥,如你所愿地与他在一起,结为连理。绝对不能!我派了几个人去告诉她们你死了的消息,她们深信不疑。他几个人依旧我的安排,给她们吃了迷药。取走了她们身上的财物,叫她们走投无路,然后将她们抛弃在了沙漠之中。莫怪我狠心,我得不到的东西,也绝不能让别人得到。
你可知道,我为翰哥哥付出过什么?
我为了他,任自己的双手沾满血腥,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姐姐!我从懂得男女情爱的那一天起,就深深地喜欢上了翰哥哥。只可惜,他是我姐姐娇蕊的,翰哥哥从来都不正眼瞧我一下。眼看着翰哥哥第二日就要来提亲,一切都将成定局,我必须动手,必须争取到我自己的幸福!
我骗了姐姐在深夜里到后花园的荒井处,将她推下了枯井。井里面已经有我白天里抛下去的巨石等着她。姐姐果然死了。可是,我的心事,又岂能瞒得过她,我姐姐也算是真心疼我,真心为我,她懂得我的心思,并不说破,还嘱咐翰哥哥好好的照顾我。
我以为一切都会如我所愿,翰哥哥从此便是我的了。可是,你却出现了!
我绝不能容忍你夺去我苦心经营的幸福,绝不能!
没想到爹爹和舅父却将我当做他们的棋子,全然不顾我的幸福!爹爹已经查到了姐姐死去的真相,为了隐瞒,找了姐姐的丫环翠环做替身,却以此威胁我。我知道爹爹的无情,为了荣华富贵,我不从命,他真的会大义灭情。
我认命来到深宫。
事到如今,想来你也知道消息了,我也无须再隐瞒你。呵,也真是好笑,在前一刻,我还没有打算写这封信给你,而就在前一刻,我居然得知,原来我一直不能有孕,竟然是拜我的舅父所赐。想不到他配给我的‘聚香丸’中,居然含有麝香。
真好笑,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真情?我也真荒唐。我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杀了,还指望别人能对我有亲情吗?我的舅父,他为了权益,让我不能怀孕,他以为我没有皇上的子嗣,这样就不会有所顾岂,对皇上痛下毒手的时候,会狠下心肠。
可是,就算我对皇上无情,也到底是希望有深宫之中有一个可以依靠可以相伴的亲人啊!也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啊。
这长久以来的争宠,我得到的,竟然只是一场空。
如今皇上已经联合翰哥哥和一干武将,揪出了我舅父在幕后所操纵的一切。同时扳倒的,还有卢蓝彩的靠山,当朝宰相。
也就是说,我将会死,陪葬我的,除了舅父的满门抄斩,和我王娇颜全家的满门抄斩,还有卢蓝彩。
你一定很开心了吧!再也没有人和你争宠了,从此以后所有的恩宠只属于你一人了。
但不只是我一人曾经恨你。深深恨着你的,还有卢蓝彩。不过我已经替你报复过她了,她不能有孕,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有一种香,只要每日闻一闻,就会终身不孕。哈哈,这是我舅父教给我的,当时我居然没有联想到他会以这种手段陷害我!
巫盅的事情,你有没有怀疑过谁?
没有错,正是我和卢蓝彩联手安排的啊。你以为除了我宫中还有谁那么了解你的习性吗?当然,我们都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找到那样悄无知觉的下毒方法和令烟锁欲说便亡的盅毒。提供给我们的,当然是卢相和我的舅父了。也难得他们斗来斗去,终于能达成共识一回。
明日,便是我的死期了,我知道。
我的这些所作所为,翰哥哥不知道,柳伯母也不知道。我也希望你一人知道便罢了,不要告诉她们。我希望,在他们的心中,我仍是如初的那个颜儿。
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我在黄泉路上,可以走得轻松一些。我的你的恨,仍然不会消失。呵!你就等着夜夜恶梦吧!”
出尘看完了信,满心的悲凉。
柳老夫人不明所以,问道,“颜儿都说了些什么?这孩子,见了面都不告诉我,还非得写一封信来。也不知道有什么悄悄话要和你说。”
“没有说什么,就问我和孩儿好不好,说些往日的旧事。”
“最近翰儿也很忙,整天看不见他。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问他,他又不说。唉,我人老了,很多事情都看不明白了。”柳老夫人叹息道。
出尘慌忙安慰她,“娘还年轻着呢。”
“儿子有什么忧思,不肯和我说。好在还有尘儿你,肯叫娘来说说心事。”
出尘看着柳老夫人的一脸安详,确信她不知道外面所发生的一切。她也不愿意她知道。义娘年纪大了,只希望她能安享晚年,这些事情她不知道最好,免得扰乱她的心思。
出尘暗暗猜想,从王娇颜的信中大概可以分析出来,一切事情,明日就可以尘埃落定了吧?历时四载,子谦这帝王之位终于可以坐稳,可是出尘这份欣喜的背后,却有些不忍。
她是真的不希望王娇颜成为她舅父与父亲的殉葬品。
往日的恩怨,她可以把它当成一阵微风。吹过,便罢了。但出尘很清醒地知道,她,无法救王娇颜。
第二日一整日子谦都没有来。
三日之后,影姿殿终于解禁。铃兰陪着出尘走到影姿殿的宫门口,出尘徘徊在门口,却始终没有迈开出宫的步子。
她知道,再次踏出影姿殿,一切都不一样了。
但这到底是好的,不是吗?
子谦的帝位坐稳,奸佞除去,正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大事啊!
“准备些祭品,我想去拜祭一下她。”出尘对铃兰说道。
“婕妤,她是罪人,您不能去。”铃兰劝道。
“那我们晚上就在这里烧给她吧。”
纸钱在火光中飞舞成黑色的蝴蝶,火光之中,出尘仿佛看见王娇颜的笑容。她不会向柳翰提起任何王娇颜做的任何坏事。就让她和她的姐姐王娇蕊一样,在柳翰的心中留下最好的印象吧。
只是柳翰亲手推翻了王娇颜的舅父,这等于间接的亲手杀了王娇颜,不知道他的心中,该是怎样的悲痛!
11、如玉
“哇,哇!”响亮的哭声在出尘的耳旁响起。接着是稳婆欣喜的声音,“恭喜皇上,是位皇子!”
子谦三步并做两步地冲了进来,俯身在出尘面前,他的双眸因为喜悦,格外地明亮。他紧握着出尘的双手,幸福地说不出话来。
“尘儿,你受苦了。”久久地凝视,子谦说道。
出尘望着奶娘怀中抱着的那个小小人儿,微微笑了起来。
小皇子满月的那一天,宫中举行了盛大的宴会。
这是一件喜上加喜的事情,一来子谦的江山大定,二来喜得皇子。出尘在这一日,晋封为“梅妃”。
宴会散了之后,出尘向子谦请求,她请求皇上再为柳翰赐婚,赐一名无依无靠的孤女做柳翰的正妻。
之前子谦曾赐婚的那个女子,并不是以正妻的身份。在柳翰的心中,那个位置,不是谁人都可以替代的。他肯随便地娶一个女子,便并不是娶了她,便能替代心中的那个影子的。
子谦不禁笑道,“他死活都不肯给别人正妻的名份,这回终于想通了。”
“当然想通了,”出尘也笑道,“皇上只管赐婚便是,翰哥哥不好意思请求,我替他开口了。”
柳翰再次大婚的那一日,出尘仍然前去贺喜。
那一日,柳翰满面笑容,与上回迥然不同。他几月前娶的那位女子,陪着柳老夫人安坐在坐位上,看不出她有任何不悦的地方。
他娶她回来,只是为了平息传言。她明白。她嫁给他,也只不过是找一个依靠,停止自己颠沛流离的生活,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柳翰对她客气有礼,柳老夫人也对她不错。他们并不因为她出身低贱对她有任何的为难。这一切,已经足够。
女人并不是一定要有爱情的,不是吗?稳定的生活,或者比爱情更为重要。
她笑意吟吟地看着与柳翰拜无地的那个女子。这个女子,的确是比她好。无论是气质还是相貌。虽然脸上有半边的红色胎记,却仍然掩不住她笑意之下的光彩。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漫天喜庆的爆竹,不绝于耳的恭贺之声。
出尘望着眼前的一双壁人,心中再一次感谢行痴。
那一日,出尘看着即将吐完最后一口气的张笑嫣,心中如论如何也不忍看着她从此与柳翰阴阳相隔,她忽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在行痴的帮助之下,以一个木人施以法术,代替了张笑嫣的身子。而真正的张笑嫣,却在仅剩下的最后一口气里,被行痴救回。
她原本就只是心病,现在在奄奄一息时见了柳翰,病情自然好了很多。经过一番筹谋,已经死去了的“倩嫔”,在饮下了行痴的一碗汤药之后,容颜渐渐转变,而左边的面上,更是出现了一块红色的胎记。
“唯有你的容颜变化,别人才不会疑心你就是昔日的倩嫔张笑嫣。”出尘说道。
张笑嫣望着镜中自己的新颜,颇有些为难,“我倒无妨,只是不知道……”
柳翰端视着她的容颜,笑道,“我不会在意这些。”
张笑嫣笑了。“从今以后,我不再叫张笑嫣,不如你为我取一个名字吧。”
“‘如玉’如何?”柳翰说道。
“还如玉呢?我这样子像是如玉吗?”张笑嫣不禁笑了。
“我认为你如玉就行了。”柳翰道。
出尘看着她们恩爱的景象,到底是放下了心来。
张笑嫣望着柳翰深情的双眸,觉得自己这一生,到底也是无憾了。她今生从来没有过的爱情,突然从天而降,苍天已经很优待她了。
回想起初进宫的时候,她懵懂无知。皇上虽好,却并不是她心中所想象的那个良人。她志不在皇帝的恩宠。倒是那个有些孤傲的小宫女出尘,令她暗自心生佩服,不由地与她走近。想不到她竟然是自己生命中的贵人。
那一日,出尘身在暴室之中,铃兰求她向皇上通报,她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下来。从那天后,她一病不起。
她心中很清楚是因为什么,只是后来出尘问起时,却并不愿意告诉她。
她帮了出尘,她们要报复她。
她们是谁,她心中也知道。只是如今已经不重要了,她们,都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里了。
呵,命运真是未知,她们以为她已经死去了,却原来死去的是她们。
那一日,她听出尘絮絮地说着柳翰,不知道怎地,素来平静不起波澜的心湖,突然就溅起了涟漪。素不曾谋面,只是听出尘那样说着,她的心中,便突然出现了一个温润的男子形象。
她有些惊怕,不敢去触碰,可却很想再听到出尘提及他的事情。
她画下了心中所想的那个男子,她以为只是自己的凭空想象,根本不可能和真要相像。没想到,居然被出尘认了出来。明明她是从来没有见过柳翰的呀,为何画出来的男子却与他如此相像?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缘份”吧!
亲眼见到他的那一回,是在他班师回朝的日子。
他突然不再是一个文弱的书生,而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她听到出尘的那一声呼唤,顿时觉得喘不过气来,浑身颤抖。原来心动起来的感觉,竟是这样。
她痴痴地看着他,忍不住悄悄地走近他。
突然听到他即将成婚的消息。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往外淌血。她苦笑,难道自己还以为今生今世,还有指望吗?
自己是要老死在宫中的。
可是还是止不住的心痛。她一日一日的消瘦下去,寒星寒月也束手无策,太医也没有别的法子。只有她知道自己的病,明白自己的心。
她今生从来没有如此地喜欢一个人。终于喜欢上了一个人,却居然能够要了她的命。她将柳翰的那幅画放在枕下,日日在无人时拿出来看。
她要将他的形象深深地印在脑中,好在下一世,再次遇见他。
临终的那一刻,她对出尘说,希望他幸福。没有想到,出尘居然还有那样的一位朋友,将她起死回生,将她寻到替身。
柳翰的手,握着张笑嫣的手。他说,“玉儿你知道吗?好久,我都没有这样开心的感觉了。”
“我也是。”张笑嫣温柔地说道。
出尘看着她们发自内心深处的笑意,终于安下了心来。
奶娘怀中的小人儿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当出尘望去时,便露给她一个笑。他长得真像子谦。
这是一个温馨的夜晚,子谦怀拥着出尘,小皇子安睡在摇篮里。
出尘望着子谦也安然睡去的面容,内心幸福的同时,也生出恐惶。她不知道自己的未知的命运,会是怎么样。
那位先知婆婆说,她要找的那滴泪,在紫瑞城。
可是,她没有找到那个留下泪水在她心中的女子。
便这样成了定局了吗?她已经是皇帝的梅妃,是谦郎疼爱的娘子。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她渐渐地,也忘记了自己原来是一株绿萼梅妖,是为了飞升才来到了人间。她重回紫瑞城,是为了寻找那个落泪在自己心中的女子。
出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这声叹息听起来好生的熟悉。
暗夜无声,偶尔听到自己的孩子在睡梦中发出的咿呀之语。
行痴四处云游去了。这个和尚,不知道他来自何处。每一回在自己危难之时,需要帮助的时候,他都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尽心尽力地帮助自己,使自己化险为夷。
出尘不由地微微笑起来,她想起行痴的的那种痴痴地神情,“阿弥陀佛,贫僧是出家之人”。又想起初次与他相遇时,他说的话,他说,“小妖,你可不要做恶事哦,不然我可以降了你。”那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大约已经不记得了吧。
翰哥哥也终于放下了娇蕊,有了属于他自己的幸福。他和张笑嫣,真的是珠连壁合啊。想不到命运造化,竟然令自己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给了他们这样一个契机。这便是所说的“缘份”了吧?
突然凭空地响起滚滚地雷声。响雷阵阵,传入出尘的耳中。
是自己的劫来了吗?出尘向子谦的怀中窝去。她是如此地留恋此时的一切。子谦被雷声惊醒,拥紧了出尘,轻声问道,“尘儿可是害怕雷声?”
“有谦郎在,尘儿不怕。”出尘回道。然而滚滚的热泪,却是滑入了她的口中。
好涩,好涩。
雷声依旧轰隆隆震天地响着。
摇篮之中的婴孩被惊醒。出尘起身抱了孩子,让他睡在自己的身边。她闭上双眸,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