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连城……”
云连城手撑着头,感觉有些晕晕乎乎的,然而那唤声仍在继续,云连城终于受不住,勉力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缓缓睁开了双目。
映入眼帘的是正关心地望着她的穆沉今。
“沉今……”云连城小声咕哝了一句。
“你喝多了,我扶你回去吧。”穆沉今温声说着搂过她。
云连城温驯地随着穆沉今的动作靠在了她的怀里,她不甘心地小声嘟囔道:“我记得我才喝了一杯呢……”
穆沉今失笑:“你那一杯可是从我面前的酒壶中倒的。”
“是吗?”云连城揉了揉微胀的太阳穴,“难道我拿错了……”
“可不是吗?”穆沉今无奈道,“你肯定是只顾着注意你四哥那边了,所以才心不在焉的摸错了酒壶,我也是的,”穆沉今自责道,“我只顾跟你讨论你四哥那边的情况了,都没发现你拿了我的酒壶,而且还跟你碰杯,直到你醉倒我才发现你面前酒壶中的酒动都没动,反倒是我这边酒壶中的‘扶首酿’少了不少。”
扶首酿,饮之扶首,顾名思义,乃是一种酒劲儿极大的烈酒,此酒刚入口时,与寻常普通的果酒并无差异,但不消一会,后劲儿便会上来,酒量大的人饮了此酒倒无妨,但若是酒量普通或低微的人饮了,此时便会扶头而眠,因而此酒得名“扶首”。
穆沉今以前带兵时便爱饮此酒,因为此酒虽酒劲儿大,但劲头儿却是渐渐上来,与别的烈酒不同,并不烧喉,夜里寒冷时,畅饮几口“扶首”,不消一会儿便可驱散寒意,身子变得暖融融的。
往常的宫宴宫里都会根据各位大人的喜好来布置酒食,然而今儿穆沉今来参加年宴却是所有人没料到的,因而宫里自然没有准备,只是在她的桌案上布置了寻常酒食,穆沉今料到了这一点,因而在从云止那里回自己桌案的时候就遣下人将自己的酒给换了。
云连城靠在穆沉今怀里,感觉困意一阵接一阵的上涌,令她眼皮又快睁不开了,然而尽快云连城已经快神志不清了,但她还是强撑着轻轻握住穆沉今的一只手,轻声道:“无需自责……”
“好,我不自责,”穆沉今爱怜地将云连城耳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来吧,我们回家。”说着就起身将云连城抱起。
“人……”云连城蹙眉。
穆沉今见云连城眼都睁不开了,却还记挂着被人看见,眸中闪过一丝伤感。
再爱又如何,终究也是不能见光。
穆沉今心中苦涩,嘴上不表示,只将云连城抱紧道:“哪里还有人?人早都走光了。”
此时早已过了五更到了次日黎明了,年宴早就结束了,众人守完岁就各自散去打道回府了,而此刻收拾狼藉的太监侍女还未来,因此现在大殿上空空荡荡,只有她们二人。
云连城听了穆沉今的话,这才安心地睡去。
穆沉今抱着睡着的云连城,缓缓走出了大殿,此时虽正值破晓时分,然而因是寒冬时节,所以外面仍是幽暗昏沉,无一丝阳光。
宫道冷清萧肃,无一行人,只有昨夜宫人挂上的灯笼以及宫道两边的宫灯在闪着些许光芒照着前路,穆沉今望着怀中熟睡的云连城,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缓缓朝宫门方向行去。
却没注意到,身后宫道的尽头,伫立着两人。
林诺注视着远处抱着云连城远去的穆沉今,对云止道:“我以为我们俩已经够难心的了,然而从今日年宴上来看,她们二人更不容易啊!”他顿了顿,复又无奈叹道,“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云止亦望着远处二人远去的身影,缓缓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连城和穆将军是这样,你我二人也是如此,但再难,也得走下去不是?”
林诺闻言牵住云止的一只手,对他微微一笑:“能有你一路同行,此生之幸。”
云止也默默握紧他,含笑道:“我亦然。”
此时远处的穆沉今已拐过一个弯不见了身影,林、云二人便牵着手,也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然而走着走着,林诺便察觉云止虽牵着他,却似乎总有些心不在焉的。
又走了一段路,林诺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啊?我……”云止似乎想得还颇为入神,林诺突然开口,将他吓了一跳,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他下意识地想说“没有啊”,然而自己这种显然刚回过神的反应,若说刚才什么都没想未免太勉强了,于是云止只能道:“我……我在回想昨日年宴上的所见所闻。”
“所见所闻?”林诺不咸不淡道,“我看你还不如直接说是在想那位羌国二皇子。”
被林诺这样毫不留情地拆穿,云止顿时一哑,不知作何回答。
两人一时间无话可说,安静地走了一会后,云止道:“我刚才的确在想那位羌国二皇子,可是却不是如你心中所想的那般。”
“哦?我心中所想的那般?”林诺略带嘲讽道,“我倒是好奇,我心中所想哪你是如何知道的?”
“诺儿!”云止无奈道,“你听我说完再怪我也不迟。”
“你牵着我与我一路并行心中却想着旁人,我……”
“诺儿!”云止打断他,“我且问你,你可记得前些日子我们宿在客栈的那晚?”
林诺虽莫名其妙,但他犹豫了一下后,还是答道:“记得。”但随即道:“那又怎样?这与你一路想着那羌国二皇子有何关系?”
云止不答反问:“那你可知那日我为何提出宿在客栈却不回府?”
“因为……”林诺声音弱了一下,但很快想到了答案,“因为我们酒喝多了身体疲乏困意上涌所以……”
林诺说到最后逐渐没了声音,因为他突然想到,那日一向最爱吃他亲手做的饭菜的云止先是一反常态提出下馆子,接着从酒楼出来后走至半路又提出宿在客栈,当时他酒喝得有点多,所以没有精力多想,事后又碰上杨喜来府,便也把这些小事忘到九霄云外了,现在想来,云止当时如此反常似乎是另有目的……
他当时似乎……一直在逃避回府。
于是林诺又改了答案,试探性地问道:“你……不想回府?”
“嗯。”云止点头。
见自己说对了,林诺更加疑惑:“为何?”
“因为有人跟踪。”云止望着林诺无比清楚道。
“跟、跟踪?”林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连连问道:“谁?是谁?谁跟踪我们?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然后他立刻反应过来,惊道:“是赫连安?!”
“不是他本人,是他的手下。”云止道,“那日我们与他们一行人分开后,我就感觉身后有人尾随,所以便提出去酒楼用膳,希望那人沉不住气知难而退,可谁知那人颇为有耐性,我们从酒楼出来后依然在不依不饶地跟着我们,当时我们若回王府必定会暴露身份,再加上当时你和常舟都醉得或轻或重,我便决定宿在外面索性不回去了。”
“可、可你当时为何不告诉我?”林诺有些语无伦次。
“当时我不想打草惊蛇。”云止解释道,“因为我当时还不知他们是何目的,所以当时那种情况按兵不动是最好的。”
“那你现在知道了吗?”林诺追问道。
云止摇摇头,随后安抚道:“放心,虽然我现在仍不知道他们有何目的,但从他们所为来看,他们对我们并无恶意,否则早就对我们出手了,”云止想了想,又道:“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应该只是想结交我罢了。”
结交?
林诺听了云止的话,心中“咯噔”一下,他不由想起昨夜还有之前那次赫连安看云止的眼神……
那么渴望……
那么势在必得……
想起赫连安那充满强烈占有欲的眼神,林诺不由打了个寒噤,心中那股熟悉的不安再次更加强烈的涌了上来。
云止见林诺打了个寒颤,忙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披在了林诺身上,他一边给林诺系带子一边急急关切道:“怎么了这是?可是冻着了?这冰天雪地的,就不该杵在这儿说话,走吧,有什么我们回府再说。”说话间便系好了带子要拉着林诺回府。
林诺却没有动。
云止这才察觉不对劲,他转身望着林诺,道:“到底怎么了?”
却见林诺苦笑了一下,道:“想必……那赫连安对你……不仅仅是想结交那么简单啊……”
云止蹙眉:“此话何解?”
何解?
林诺也不知如何解。
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猜想,毫无证据可言,可能他猜错了,那赫连安就是个飞扬跋扈却爱交朋友的异族皇子,也可能他猜对了……
那赫连安的确对云止的确有所企图。
但不论如何,现在他都是没法向云止解释的。
于是林诺只轻轻将云止披在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再次披回了云止的身上。
“诺儿你……”
云止见状,正想说些什么,却听林诺一边给他系带子一边道:“天寒地冻,阿止也要小心着凉。”
林诺虽跟他说着话,眼睛没有看向云止,而是一直盯着手里上下翻覆的带子。
云止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林诺说的这句话,带着淡淡的苦涩。
待系好了后,林诺终于看向云止,他深深地注视着云止,一字一句道:
“小心赫连安。”
云止不知林诺为何这样说,毕竟他刚刚已经跟他说过了,赫连安对他们并无恶意啊。
此时却听林诺又道:“答应我,阿止。”
这句话已带了些略微着急的语气,云止回过神来,他握住林诺的手,郑重地承诺道——
“好,我答应你。”
得了云止的承诺,林诺才感到微微安心,他反握住云止的手,望向前方的漫漫长路,轻声道:“走吧,我们回家。”
此刻,对于林诺而言,似乎只有回到那小小的王府,他们才是安全的。
或者说,对于云止才是安全的。
林诺也知自己这是自欺欺人,且不说那小小的王府能拦得住谁,更何况现在赫连安已经知晓云止的身份了,那还愁找不到云止的住处?
上门叨扰恐怕只是时间的事了。
云止望着林诺那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也很是不解,他很想问林诺,他究竟在担心什么,可他清楚,林诺十之八九是不会说的,于是便只得压下了心中的疑惑,与林诺一同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