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穆沉今不由自主捏紧桌边——如此一看,那封信就像故意装可怜博取云连城的同情似的。
虽说那封信不是她故意交到云连城手中的,云连城现在对她,的确是满怀愧疚和同情。
穆沉今顿时感到一种无比的难堪。
一想到云连城现在对她的好,是出于自己那封信造成的愧疚和同情,穆沉今就坐立难安,极度厌弃自己。
她要的不是愧疚和同情,更何况就连这点儿可怜的愧疚和同情还是因自己那封可怜兮兮的信产生的。
穆沉今再也忍不住,胡乱披上外衣就冲了出去。
她不顾下人目光,三两步冲到一处宫墙前,一使轻功就翻过了昭云殿的墙,然后沿着宫道大步奔跑。
没过多久她就来到了宫门前,此时宫门早已落锁,守门的守卫自然不愿开门。
穆沉今见有人挡她的路,喝道:“让开!”
那几个守卫是认得穆沉今的,其中一个上前劝道:“穆小将军,我们不是故意拦您的路,只是现在宫门早就落锁了,您要是想出宫,必须带来皇上圣谕啊!否则我们几个也为难啊……”
穆沉今可不管他为不为难,再次厉声吼道:“让开!!”同时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示出——
那是一枚虎符。
守门的几个侍卫顿时都瞪圆了眼,谁都知道虎符一分为二,一半天子所有,一半将帅所有,当两个虎符合二为一时,持符人便可获得调兵遣将之权。
而穆沉今手里的,便是一枚完整的虎符。
那几个守卫虽属禁军,虎符奈何不了他们,但他们都知道,穆沉今是统帅三军的将领,此时看她双目发红神态狂乱的样子,想必是军中发生了大事,而且他们心里都清楚,穆沉今是个狠角儿,一旦发起狠来一般人都制不住,几人心中默默衡量了一番,对视了一眼,然后无声地让开了身子。
穆沉今根本无需那几个守卫为她打开宫门,她运气一跃,便翻过了高高的宫门,然后沿着大路疾速跑去。
那几个守卫听到穆沉今脚步远去,才低声商量了一番,然后其中两人朝乾元宫而去。
将军府离皇宫并不近,然而穆沉今却没有选择骑马,因为此时的她只想大步奔跑。
然而跑着跑着,天上却突然传来几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在滚过了几道耀目的闪电后,紧接着就毫无征兆地噼里啪啦下起了瓢泼大雨。
穆沉今几乎立刻就被雨水浇得湿透,然而她却浑而不觉似的,只大步向前跑着。
雨越下越大,雨幕很快影响了视线,再加上此时已是深夜,因而虽穆沉今目力极好,但看路仍变得吃力起来。
突然,穆沉今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幸好她常年习武,腿部有力下盘极稳,所以只是向前踉跄了几步,并没有狼狈地扑倒在湿漉漉的地上。
此时又是一阵电闪雷鸣,穆沉今似乎被隆隆的雷声刺激到了,发起狂来,仰天长啸——
“啊—
她这一声,声音极大时间极长,直到声嘶力竭才消声,似乎要把所有的伤心、委屈和难堪都发泄出来。
喊完之后,穆沉今才恢复了些理智,发觉眼眶热热的。
原来不知何时,自己竟哭了。
只不过雨水同泪水混在了一起,所以刚才一直没有发现罢了。
穆沉今痛恨自己。
为什么要写那封信?!
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难堪?!
随即她转念一想——
就算云连城不是出于同情和愧疚是真心对自己好又怎样?
明明知道云连城是不会对自己……
谁叫她们都是女子?
连城她怎么可能……
穆沉今越想越悲怒,悲自己所爱之人永远不会对自己动心,怒自己为何不是男儿身。
从小,就因为她是女儿身,所以一开始她同家中那些男孩子学习武艺谋略时,并不怎么受重视。
虽说父亲一视同仁并不重男轻女,让她跟着那些男孩子一块学,可先生和师傅,对她总是不报太大希望。
尤其是学习武艺时,师傅更是不怎么看好她,因为毕竟男子先天就比女子力气大些,所以师傅认为她再如何这种先天的优势也是没办法改变的。
可她不服,她偏要让所有人看看,她不输任何男孩子。
于是她勤学苦练,经过多年的刻苦,不论是文韬还是武略,她终于都将那些被人看好的男孩子们一个个打败,然后在各种意外和眼红的目光中,成为了穆家将位和王位的继承者。
可是现在,她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啊。
就算她努力到死,也改变不了她是一个女子的事实。
而云连城,肯定不会爱上一个女子的。
有些事情,再努力,也不会有结果的。
一想到她这辈子都不能得到心爱之人,穆沉今就感到无比心伤。
她忍不住仰天迎着雨幕吼出那个自己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名字——
“云连城—
穆沉今吼完后,突然感觉一阵头晕,她受不住蹲下来,待晕眩消失后,穆沉今悲从中来,把头埋到臂弯里呜呜地哭了。
不知哭了多久,穆沉今突然感觉面前有人,她微微抬头,映入眼中的便是一双白底祥纹皂靴。
穆沉今立刻惊惶地站起身。
“父……”
然而由于刚才情绪太过激动,再加上淋了那么长时间的大雨,就算穆沉今是个铁打的人也扛不住了,因而她话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只留下穆老将军焦急的呼唤声。
穆沉今病了。
然而她却没在将军府中养病。
穆沉今躺在军中大营的软塌上,无神地望着帐顶发呆。
那日,她仰天长啸的地方其实已经离府很近了,只是隔着雨幕,她没有注意到而已。
她吼出的那两声声音极大,穆老将军行军多年,耳力极佳,再加上穆沉今毕竟是他亲生骨肉,因此穆沉今吼出第一声时,穆老将军就立刻从睡梦中惊醒了,没过多久,远处又传来了穆沉今的第二声咆哮,穆老将军立刻确定了那是穆沉今的声音,他直觉穆沉今出了事,所以没有惊动府中任何人,只带上佩剑独自悄无声息地出了府去寻穆沉今。
然而当他找到穆沉今时,却发现自个儿那一向性情坚韧的闺女正蹲在地上哭。
看到自己的直觉是对的,穆老将军一方面庆幸自己独自出府,否则以后穆沉今的脸真不知道往哪儿搁。
可另一方面,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他心中关切这个最像他也一直被他看好的女儿,可穆老将军毕竟不是个善于表达情感的人,所以只能不打扰自家闺女,默默看着她哭,可很快穆沉今就发现了他,然而他还没想好说什么,穆沉今却率先晕了过去。
穆老将军只能将自家闺女悄悄地抱回府。
不出他所料地,穆沉今病了,他本想让她好好在府中养病,可谁知穆沉今醒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军营。
穆老将军自然不同意,可一看自家闺女从未有过的蔫了吧唧的消极样儿,最终还是妥协了,趁夜将其悄悄送到了军营。
可紧接着他就接到皇上的圣旨要召见穆沉今,穆沉今那副病殃殃的样子自然是无法面圣的,无奈,穆老将军只得自个儿进了宫。
这不进宫还好,一进宫,他才知道那晚自家闺女闯了多大的祸。
擅用虎符闯出皇宫。
这简直就是把虎符当儿戏,将皇宫当菜市场,想来则来想走就走了。
穆老将军听得是冷汗直冒,先不说穆沉今那晚的随意,要知道所有人都以为一半虎符在皇上手里,一半虎符在他们穆家手里,然而那晚,穆沉今出示的却是一枚完整的虎符。
如若这事传出去,就等于告诉所有人,皇帝与穆家联手骗了所有人。
这种至高的信任,不仅会让那些本就妒忌穆家的人加倍眼红,甚至想法子迫害穆家,更会让皇帝陷入言行不一的指责中。
幸亏当时守门的守卫来报时,皇帝留了心眼儿,当时装作知晓此事的样子,并道军中出事是他将虎符赐给穆沉今的,这才没有让那两个守卫起疑。
可这事儿并不算完,过了几天,等那几个守卫都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后,皇帝就来找穆家算账了。
穆老将军心中猜测穆沉今那晚定是宫中受了什么刺激,而且如果那晚他没听错的话,穆沉今最后一声喊得似乎是灵昭公主的名讳,于是他大胆猜测穆沉今的反常十之八九与云连城有关,可穆老将军,当着圣上的面,总不能说我家闺女这样很可能是因为在你家闺女那里出了什么事吧?
如果这样说,且不说圣上会强行召来穆沉今问个清楚,而且肯定更会去找云连城严加质问,这样一来,事情定会越闹越大。
于是穆老将军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他只能对皇上道,是穆沉今养在军中的爱驹误食了东西差点病死,那战驹陪穆沉今征战沙场几年了,穆沉今对它极有感情,所以那晚才失了控。
皇帝本来将信将疑,穆老将军只得又道,其实那战驹是穆沉今当年及笄时,他亲自送给穆沉今的生辰之礼,所以穆沉今才会这样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