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坠落
甘原2025-06-30 14:573,492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林相棉从梦里大叫着醒来,全身冷汗,有时候他几乎以为在梦中死去的会是他!他的噩梦太多了,从那年起,几乎从未间断过。

   林相棉从床上弹起来时,后脑勺重重撞在床头板上。他的瞳孔在黑暗中剧烈收缩,喉咙里挤出的尖叫像被刀割断的动脉。冷汗浸透的睡衣黏在背上,像第二层皮肤般令人窒息。他颤抖的手指打翻了药瓶,白色药片如骨灰般撒了一床。

   在白天,根本没人看得出他的夜里会这么难熬,他总是热情、开朗、健谈,说起笑话口水能把自己呛到。只有池沐溪这样了解他的,看得出他已经变了个人。

   “要不……你还是看看心理医生吧?”就在白天,池沐溪还这样建议过他,“你……你说你这样行尸走肉的,人不能老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林相棉揉了揉青黑的眼圈哈哈大笑:“心理医生?他们按小时收费的,不如你把钱折现给我?我保证每天发疯给你看!”

   池沐溪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下,不再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只有林相棉自己知道,他才不能去看什么狗屁心理医生,那不就意味着他要把那些发生的事都说出去,他怎么能说出去?!

   林相棉躺在床上等待安眠药的作用起效,眼前出现向缘的脸,向缘的脸和一位男孩的脸相互交替着,变得模糊而惨白,涌出一片鲜血。

   “林相棉,他走了……”向缘无情的声音对他说。

   池沐溪他们都以为林相棉是因为向缘才变成这样,却不知道那个四岁的男孩,才是他最绝望的深渊。

    

    “你缺钱吗?”曾经,林相棉这么问钟铮。

   那时,他已经和向缘在交往,常常在感情的泥沼中沉浮,怀疑向缘并没有那么爱他,他去找钟铮聊天。

   关于这个举动,林相棉有自己的立场,即使他知道从一个客观的角度看,他是自私和残忍的,甚至算得上是渣男了,却又有些陷入这种乐趣。钟铮能带给他一种向缘不会赋予的虚荣,哪怕他对钟铮并不具备同等深刻的感情。

   钟铮和向缘最大的区别,就是说话的时候,会目不转睛看着他。

   “为什么这么问?”钟铮有些疑惑。

   “其实我想说我自己,我还挺缺钱的。”林相棉抓了抓耳朵,他大多数时候像条狗,但动起来像猴子,池沐溪常说庄培墨能制住林相棉,就是因为猴子翻不出佛祖的手掌。

   “你想找办法挣钱?还是贷款?”钟铮没明白他讨论这个的目的。

   “嗯……其实是……”林相棉思考着自己说话的方式,在钟铮面前,他会收起一些平日里信口胡言的习惯,“其实是谈恋爱挺费钱的。吃饭,买花,送礼物,看电影……向缘还喜欢去看演出,我不能总花家里的钱。而且,现在还自己租了房。”

   说完这句话,林相棉微微侧过脸,观察着钟铮的表情。钟铮的眼睫眨了眨,轻声说:“你们出去住啊?”

   林相棉叹了口气:“我是这么打算的,但她拒绝我了。”

   “哦。”钟铮也没有说更多的话,只是平静地呼吸,但林相棉又觉得自己被重视了起来,像是知道自己在奋力垒墙,一转身,钟铮冷冷淡淡地站在那里,总会给他递上一块砖。

   林相棉对此全无负罪感,甚至觉得很踏实,这是世界给他的平衡和补偿。

   “所以你打算干嘛啊?”钟铮问。

  “想找地方打工,不指望能一夜暴富,至少让我在向缘面前抬起头来吧啊啊啊!”林相棉搓揉着脸。

   如果是狄烔和庄培墨大概率会怼他:“抬不起头不是你活该吗?”

   但钟铮就会一脸寡淡地说道:“如果我有赚钱的机会,一定告诉你。”

    

   没过几天,钟铮给林相棉推荐了个兼职的机会。白鹤溪景区在招周末临时管理员,需要懂英文,会游泳的20岁左右青年男性。

   钟铮从哪里搞来的消息不得而知,但显然她自己是不能胜任这个工作的,林相棉感谢她提供的消息,喜滋滋就去报名了,仿佛他就是这个岗位的天选之人。

   结果也并不出乎意料,林相棉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成功地拿到了这份兼职,时薪很高,工作清闲,也就是介绍景区、在溪水边给游客拉拉船,除了太阳晒了点,没别的坏处,还有免费饮料喝。

   林相棉把向缘也叫来了,当是约会。他已经有段时间没和向缘约会了,非常想她。向缘答应来陪他上班,林相棉高兴坏了,从早上就开始手舞足蹈,在游客面前像只青蛙,倒也很是应景。等到下午游客不多的时候,向缘才姗姗出现在他面前。

   “你工作不忙?”向缘穿着一条很长的白裙子,戴着顶帽子,让她看上去像一只鹤。

   “现在没游客,闲着呢,只是不能提前下班,还得等等。”林相棉眼里满是笑意,向缘一来,他心里清凉多了。

   “你不是说你受伤了吗?”向缘提出疑问。

   “这里这里!”林相棉热情地向她展示自己的手指,“前天流了好多血呢!”

   林相棉指甲边缘并不齐整,有一道细细的红痕,他嬉皮笑脸道:“撕脱皮了,疼死我了!”

   向缘并没有因此感到好笑和有趣,她疑惑地看着林相棉,板着脸道:“我还以为你在景区受伤了,你说需要我陪你。”

   “我就是需要啊!”林相棉嚷嚷道。“我们都一个多星期没见了,谈恋爱哪有这样的!”

   “那不是因为你来打工吗?”向缘不解道。“你要在学校就可以常见了。”

   “我打工是因为想要多赚钱点钱,我们可以去更多的地方,吃更多的东西,我想要你更开心点!”林相棉心底涌出一股潮湿的委屈,他迟疑了片刻道,“……你和我在一起好像总不开心似的。”

   向缘叹了口气,“就是因为你总是说些今天这样的谎话。”

   林相棉连忙拉她胳膊,向缘的手很冰,他像拉住了一条冰袋。“我没有!”林相棉矢口否认。

   “上次你说你喝多了,让我去接你,但情况并不是那样。”向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样的事还有很多。”

   “因为我想见你啊!”林相棉抓着头,道路那头隐隐有人奔跑过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向缘蹙眉:“不,这是你的习惯,你太喜欢说谎了,这事不光我这么认为。”

   林相棉有所警觉似的,眼前浮现出向缘和庄培墨当着他的面讨论他的场景,当时向缘在庄培墨耳旁道:“我知道林相棉喜欢什么,我跟土哥说。”

   林相棉再也按捺不住积压已久的情绪:“庄培墨吗?你跟他说了什么?!”

   向缘竟然笑了笑:“说你喜欢说谎,这是事实,你已经太习惯张口就来,并不考虑别人怎么想。”

   “操!”林相棉大骂一声,拳头堵在嘴边,用牙狠狠咬着手背,眼睛憋得发红:“向缘……你要是觉得……你要是觉得!……我!”分手的话就在嘴边,仿佛刀锋抵住咽喉,每一个字都裹着血,林相棉吐不出,咽不下,在唇齿间撕扯出腥甜的铁锈味。他痛苦地张了张嘴,他原本以为向缘今天肯来,一定是开心的一天……他为这段感情付出了这么多,向缘竟是这么看待他!

   “看到我妈妈了吗?”一个小男孩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林相棉的痛苦。

   林相棉和向缘同时低头,看到了一个圆圆脸戴帽子的小孩,脸颊肉肉的,眼睫忽闪,像只玩偶。

   林相棉正被一口气堵住,勉强接口道:“你叫什么?”

   “我叫蘑菇。”男孩道。

   “姓什么?说大名!”林相棉没好气地问。

   男孩有点被他的脾气吓到,小声道:“蘑菇呀……我找我妈妈。”

   “家长一般不会离太远的。”林相棉冷着脸,粗暴地指向楼梯:“自己爬上去看会不会!”金属台阶在烈日下泛着苍白的光,像一排暴露的肋骨。

   “哦。”男孩很乖巧地抓紧小背包的带子,往楼梯上爬去。

   那是一座铁楼梯,上面有木板,男孩踏上去蹬蹬响,原本是林相棉他们工作人员瞭望游客用的,他自己常上去。

   向缘的情绪好像已经不在林相棉身上了,看了看天边,又向楼梯望了望,喃喃低声道:“安全吗?……啊!!”

   向缘话音未落,死死捂住了嘴!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片刻间,一片弱小的声音从她眼前坠落,落在地上“噗”的一声!那声音并不大,但竟然让四周一片死寂。

   林相棉俯身冲到坠落的男孩面前,手足无措地将他翻了个身,男孩像残破的玩偶一样在他怀中抽搐了一下,不再动弹。

   那时,男孩还是温热的。

    

   “打,打救护车!报警!打,打电话!”林相棉结巴到说不出话,声嘶力竭地指挥着向缘打电话,他已经感觉到怀里男孩不再动弹和呼吸,巨大的恐惧将他捆绑在地上,他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有没有人……!”林相棉想要呼救,向缘一把捂住他的嘴:“你怎么解释他从上面摔下来?你作为工作人员怎么解释?”

   向缘极其的冷静,眼底是无尽的黑沉。

   “是我……是我……!”林相棉喃喃道,“是我让他上去的……”他的大脑一片冰凉,已经完全组织不出一句话。

   向缘抬头环视道,“这边没有监控,你赶紧走。”

   “……向缘?”林相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会跟警察说是他自己爬上去的,你赶紧走。”向缘像是个没有情绪的泥像,林相棉知道,他必须听向缘的,向缘是他的菩萨,只有向缘才能救他。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跑,跑过了山谷和溪流,闷热的风在他脸颊吹过,风干了他的泪痕。

   林相棉把自己藏在卫生间的角落里,他贴着冰冷的瓷砖,眼前一片昏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脑海中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流逝,或许等到天都黑了,他收到了向缘的电话。

   “林相棉,他走了……”向缘无情的声音对他说。

    

   “如果不是你推荐我去那儿工作……”林相棉靠近了钟铮,钟铮平躺着,似对靠近的阴影毫不知情,“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林相棉把手指贴在钟铮脖子的动脉处,他触碰着,那里有微弱的跳动,“确实,都是因为你。”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修普诺斯的回声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