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身死穿越,江鱼做了一晚上的噩梦,一直到清早被被絮儿叫醒她都没缓过劲。
江鱼定定看了絮儿一眼,别过了视线,刚醒的时候她下意识去摸放在床头柜上的眼镜,摸了一个空后看到絮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穿进书里了。
絮儿用沾了温水的罗帕轻轻擦拭江鱼的脸颊,另一位侍女夙慧端过一碗苦药,江鱼闻着那味道就感受到了心理与生理的双重不适感,但为了维持人设,她任由夙慧将药慢慢喂给她。
一口闷不香吗?除了拉长苦味的残留这种喝法还有什么用?
江鱼差点没被这一碗药送走,她单是想想以后每日都有这么一碗苦药便觉得人生无望,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
“女郎可需要蜜饯?”
江鱼瘫着张脸点了下头。
洗漱穿衣过后,江鱼走出了房间,她从内室走到外间,看到临窗的桌上已摆放好了早饭。
风萧萧青竹落,大片的竹林栽种在院中的湖水旁,几尾锦鲤在清澈见底地湖水中俶尔远逝,好一幅雅致造景。
江鱼的视线从窗外收回,面无表情地用餐。
桌子的饭菜并不多,大概是思量姜毓这个小身板一早起来灌碗苦药汤子后吃不下多少了,桌子上只有一碗白粥和一碟糖蒸酥酪半碟鹅脯。
粥是用上好的丝苗白米与莲子红豆一起文火慢炖,煮到粘稠浮出米油,豆子软烂,入口绵糯,酥酪姜毓吃着有些像双皮奶,上边又撒了核桃碎仁跟切碎的果脯,就是糖放得少了,不够甜。
江鱼原本看着这么点东西想着哪能够她吃,结果才吃了一半就觉得撑得不行。
“女郎今天胃口不错。”絮儿见江鱼放下筷子,轻笑着收拾起桌上的碗碟,“也是,近来天好些。”
江鱼手指一顿,她是打算等消化会儿继续吃的,她的目光从絮儿手中的半碗酥酪上划过,遗憾地“嗯”了声。
夙慧拿起书袋走了过来,扶起江鱼的手臂说:“时间不早了,女郎该起身去早课了。”
夙慧的年龄要比絮儿小一些,年方二八,性子也要活泼许多,絮儿嫌她不稳重,守夜的事从不交予她,故每日早课都是夙慧陪着江鱼上的。
早课。
江鱼大脑空白了两秒,她辛辛苦苦九年义务教育三年高中四年大学苦读十余载,毕业后万万没想到还有再进宫学习的道理。
“女郎?”
江鱼捂住胸口,艰难说:“无事。”
就是想炸学校。
走在路上,江鱼边想着上课的事情边在脑海里唱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姜家祖母早在姜毓出生的三年前便过世了,她孕有三子一女,女儿早早嫁去了建安袁家,长子姜禾在沧州做官,二子姜川未入仕,在四大书院之首的白马书院做山长,幼子姜茗便是姜毓的父亲,先前也是在国都燕城做官,只是这次娶妻临时要回南郡姜家老宅。
剩下的女眷不是哪位表兄的妻子便是幼女,身份不够,管管家中尚可,让小辈们每日早起请见便不行了,于是就免了这一道程序,可以让小辈们每日多睡半个时辰。
——原先是一个时辰,后来让教他们读书的叔祖姜和提前了半小时开课。
姜和,大成儒门四学士之首,内阁前任首辅,在朝时也是权倾朝野的人物,后因年纪大了致仕回家教族中小孩儿读书。
姜和授课,这能让天下文人妒忌到眼红。
当今天下四学士剩下的三位,一位乃当今内阁首辅兼任东宫太傅,一位是礼部尚书在国子监做挂名先生,另一位云游他国闲云野鹤。
这四人被尊为文人之首,能做他们学生的人要么出身极贵要么天赋极高。
其中云游的那位,便是原男主贺从意的先生,这位先生出身岭南乌家,是……
“稚之。”
江鱼继续闷着头往前走,世家通婚是常事,她在算姜家有没有跟贺从意那位老师有没有什么姻亲关系。
“稚之?”
“女郎?”夙慧轻唤了句。
江鱼这才缓过神,看到了身侧的少年,对方一身乌衣,眉目俊秀却蒙着一层说不出的冷淡之感,肤色是一种如莹玉般的白,所谓“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便是如此了。
江鱼:“……”
江鱼:“兄长。”
眼前这人是姜毓“同父同母”的兄长,名为姜汀,少年奇才,十五岁时便考得解元,现在只期待着两年后的春闱,一夺魁首连中三元。
他方才喊的“稚之”是姜毓的小字,按道理来讲女子十五及笄取字,但姜毓的字是她父亲怜惜小女体弱,早早取字压一压,希望她能活过成年。
时间太短,姜毓的记忆她还没完全消化,像这种不是很重要的称呼江鱼就没太在意,她暗自懊恼,心道要不要装两天病把姜毓的记忆全部消化掉好再出来比较好。
——可新妇即将入门,这时候装病容易落人口舌,江鱼又消了这个念头。
姜汀垂下视线,他淡淡道:“前些日帮你寻的孤本可看完了?”
“看完了。”
“可还要?”
“有劳兄长。”
对话停止,姜汀走在江鱼身侧,神色平静,稳重地不像个十五六的少年。
江鱼忍住扶额的冲动,十分无语,新妇即将入门,姜毓思念母亲难免心情不愉,姜汀心细如发,察觉到后便寻了孤本残篇给姜毓让她打发时间,缓解一下苦闷。
根据姜毓的记忆,只要她生病姜汀就会给她送些孤篇残页,内容多是前朝趣事民间传说山人游记,纯粹逗小姑娘开心。
可姜汀每次说话都像是考量姜毓功课。
江鱼内心正吐槽的欢快,眼睛一抬发现他们到书院了。
正值夏日,书堂的窗户都大开着,垂了遮光的纱幔,四周放了冰釜,镇有凉茶。
江鱼有点虚,姜家子弟三四岁便开始启蒙,读过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后进学堂跟叔祖姜和学经传策论——女子也要学,大成不兴女子无才便是德,学问做得好的女先生大有人在。
而姜毓已经在这里读过四年学了,她体弱不长个,比她晚入学的孩童身量都比她高,于是姜毓就坐了四年的前排。
作为一个学渣,江鱼战战兢兢在先生眼前落了座。
她面前是当世四学士之首的叔祖父姜和,神态是姜家人固有的淡漠疏离,又曾官居一品,气势非寻常人所有,江鱼只单是看着就心里发毛。
姜和扫了她一眼,唤过书童。
“将两侧的冰釜撤了。”老人的不高不低地声音响起,他语速稍慢,咬字清晰,说话的腔调很是特别,让江鱼想到国外电影中的拖着长腔调的教授。
让撤两侧的冰釜,江鱼犹豫了两秒,认为可能是因为姜毓。
她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原著里女主回姜家后感到格格不入,甚至受到了针对,是否也是因为原姜毓的存在呢?这个死在十七岁春日的少女,在原著中只占寥寥无几的笔墨,作者写了她的身世与最后的落水身亡,其余江鱼记不得有对姜毓性格外貌做事的描写,甚至没有姜家人对姜毓的评判……不,有蛛丝马迹。
在林久回姜家后下人向姜汀请示是否要林久住到姜毓过去住的修身园时,姜汀说:“不必,将修身园封了。”
这一段江鱼印象很深,因为作者借林久的视角将姜汀描述的天花乱坠,用各种华丽辞藻堆砌他姿容绝世跟性情冷淡不好相处。
姜汀说封院后,下人又问:“少爷以往送去的古籍字画要搬回去吗?”
“一并封了。”
看书的时候感觉姜汀可能是不耻姜毓的出身,感到嫌恶,现在想来,怕并不尽然。
根据姜毓的记忆跟后文印证,贺从意曾为拉拢一位山人出山答应帮他寻名琴“焦尾”
此琴经多方探查藏于姜家,贺从意希望林久能帮他借琴,却遭到了姜汀毫不犹豫的拒绝。
——姜毓的记忆里,焦尾是去年姜汀赠予她的生辰礼,现在就放在她书房门口右走的第二个柜子中。
问题有些大了,江鱼觉得逻辑不太通顺,姜毓明显在家中颇受宠爱,后期怎落得那么一个下场?在男主令人毁掉姜毓的清白后,她极大的可能会被姜家怜惜,好生养着。
等下,原著说姜毓是在哪死的吗?
貌似只提了一句姜毓落水而亡?也没说是男主干的。
江鱼眼睁睁地看着她视野上方的世界线收束进度条往前蹦了1%。
江鱼:“……”
讲真她宁愿自己猜错了,这个往前蹦跶的进度条证明姜毓的死大有文章,而这个文章还不是她表面敌人贺从意所为。
隐藏敌人+1
推测出姜毓的死可能另有隐情后江鱼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她恹恹跪坐在案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姜和讲课。
“昭宁四年,荒泽借口边境人口丢失,向明昭发战,明昭欲求和,以年万两黄金为贡,遂两国签订赤盟条约,三年后荒泽撕毁条约大举进攻明昭……”
仔细想想姜毓的死问题大的很,作为一名身娇体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姜毓除了和林久有身份地位之争外,唯有的问题就是她的身世。月姬是当时天下最受人追捧的舞姬,一舞万金难求,别国皇子能不远万里而来只为见她一面,能让这样一位才情外貌万里挑一的美人倾心相许,她爹会是普通道医?
说起来姜毓还有个出家做道士的舅舅,是青城观的弟子。她记得后文里有一段“青城山被袭,满门皆灭”的剧情,江鱼蹙起眉,想不起来更多细节。
——想了也是白想,鬼晓得到底几个编剧对这段剧情下手了。
江鱼心里烦得厉害,脸上也显出了几分端倪,不过配上姜毓那张病若西子的苍白小脸,倒让人误以为她身体不适正在强撑。
“赤盟之战中,明昭内阁调整商税,乃长利否?回去写一份完整的策论。”姜和倏地结束了课业,题目很短,抄都不用抄。众子弟纷纷收拾了纸笔离去,江鱼被周遭的动静唤回了神,人愣住了。
刚刚叔祖父讲了什么?作业又是什么?策论要怎么写?她考公就考了一次还没过,政治虽然学得不错但那是社会主义,封建主义的策论要怎么写——以及,毛笔她不会啊!
江鱼瞬间没脑子去想姜毓的身世了。
“不是说过病了便不要勉强来吗?”
姜和的声音响起,江鱼激灵了一下,她柔弱道:“想着不打紧。”
想着不打紧,那就是要紧。
“我带稚之回去。”姜汀收拾完了书袋走了过来,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似乎是在为姜毓的身体担忧。
姜和扶着花白的长须颔首,“这几日好生休养。”
江鱼低着头装柔弱,心道修养个鬼,她怕是要一夜梦回高考前夕连夜补习练字了。
别人穿越风生水起,她穿越先来补课。
她恨过去姜毓是个学霸。
江鱼在书院小坐了片刻,被姜汀叫人用轿子送回了住处,刚一回去府医就迎上来了,此人年岁不大,模样生得十分俊俏讨喜,叫人看了就心生欢喜,偏偏是个做大夫的,满身痛苦的病人跟满心焦灼的亲朋对他那张天生笑颜的脸实在生不出几分笑来。
这人在姜毓的记忆里占了不少分两,姓孙,师从神医圣手,姜家花大价钱请来给姜毓治病的,一张娃娃脸看着特别嫩。
“大小姐身子无大碍,只是气血虚夜里睡得不好老毛病犯了,精神不好头痛都是正常的,多加休息便可,也不用另外开药,近来师姐研制出新的安神香,已经在路上了,到时大小姐记得随身带上。”
年轻的孙大夫把完脉后一拱手,脸上的神情有些无奈。
姜毓的身体情况随随便便来个大夫都能治,无外乎“先天不足,体弱多病”,非疑难杂症也非诡毒奇蛊,纯粹一个字:虚!
并且不是一般的虚,要不是搁在姜家有钱有势肯耗功夫细细养着,就姜家大小姐这个身体素质,一场风寒就能要了她的命。
孙奇在心里咕哝,姜家小姐的身体像是在娘胎里就糟了病,可她生母是姜家大夫人——以姜家的条件,怎么得也不会克扣孕妇。
况且他来姜家这些年,也没听说大夫人身体不好。
世家水深,孙奇在心里叹了声,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地万金油话语。
这些话姜家人听得太多了,一个个也算淡定,孙奇走后江鱼觑了眼姜汀,见她“哥”面容冷峻后又别开了视线,她攒着手指,张开口说:“头疼,我去休息。”
然后脚步一转走进了内间,并顺手锁了个门。
江鱼的确头疼,姜毓今年也就十四岁,除去三四岁前不记事的时间,总得算下来也就那么几年的记忆,可那也是一场梦梦不完的,很多事情江鱼不去想便记不得——就跟先前她就没记起姜汀跟稚之这个小字。
她刚刚看到孙奇,拖泥带水跟扯鱼线似的拖出来一堆东西,孙大夫一张喜气洋洋的连在姜毓这里有关的全是悲痛的记忆。
一碗碗苦汤药,日里夜里连呼吸都觉得艰难的身体,周遭家人小心翼翼地态度,如一张密密麻麻交织成的大网,兜了姜毓一身,告诉她:你生来就是受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