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芗城女排基地集训已经一周多时间了，那种淡淡的奇异感觉还始终萦绕在鹿茗的心间，久久不能消散。
无论是新上任的执行教练魏心荻，还是身边年轻的队友们，好多新面孔的到来，让鹿茗恍惚之间觉得这支新一期中国女排更像是一支“集训队”，而不似一支需要紧锣密鼓备战迫在眉睫的女排世界杯赛的“国家队”。
的确，新一期中国女排的大名单多达40名队员，即便部分人暂不参加集训，但来到芗城的队员还有25人之多。这可是中国女排在芗城集训历史上的第一次。
而这25人当中，曾入选过上一期中国女排的老队员只有她、韩嘉卉和李霖。就算加上去年也入选过中国女排的年轻队员宋思敏和王筱晴，以及去年女排世锦赛前调入国家队的方晗，可以说有过上一期中国女排履历的球员也只占了这一期中国女排集训队员的不到四分之一。而诸如夏至、袁珺、熊欣、萧潇、林嫣、顾未央、李梦兮、黄艺濛、李雪彤等一大批去年中国女排二队的队员这一次却都入选了新一期中国女排，成为这支球队里的中坚力量，也让新一期中国女排的平均年龄与上届相比有了明显的下降。
新一期中国女排，终于年轻化了。
虽然球迷们也不免议论并猜测着，这些各个位置上的年轻球员得以大面积入选新一期中国女排，是否与她们曾经的主教练魏心荻升任中国女排执行教练不无关系。但鹿茗看问题的角度毕竟和球迷不一样。鹿茗明白，这些年轻的队友们经历了去年23岁以下女排世锦赛的磨炼，已经脱胎换骨——从这个赛季联赛她代表俱乐部阳浦女排与其他各队交手时，就能切身感受得到。况且，上一期中国女排的老队员们的确很多人也存在着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情形，她们的伤病太严重了！
鹿茗也知道，中国女排到了必须“大换血”的时候。
训练间隙，鹿茗瞥了一眼训练场边。中国女排总教练徐振光正稳稳地坐在场边的铁质长椅上，他端着一支簇新的保温杯，目不转睛地看着训练场上的队员们。
这次集训，即便挂着“总教练”头衔，但老帅徐振光也是每天都会准时准点和其他教练组成员、队员们一同来到训练馆，和大家一起度过每一天的训练时光。
不过徐振光几乎全部时间都是在看，而不像以往那样，亲自上场指导，或是亲手和队员们进行有球训练。甚至绝大多数时间，徐振光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连喊都极少喊一声。
鹿茗觉得，至少从集训开始这一周来看，徐振光已经完完全全地把训练的主动权交给了年轻的执行教练魏心荻。
可是，这样行吗？鹿茗心里嘀咕着，有点没底。
魏心荻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当鹿茗第一年入选中国女排，也恰好是魏心荻在中国女排的最后一年。当年，鹿茗眼睁睁看着魏心荻头也没回地从训练馆夺门而出，让当时还身为小队员的她惊呆了。
没想到几年过去了，魏心荻回来了，竟然还成了她的教练。鹿茗觉得这真的是世事难料。
就在她和林嫣、黄艺濛一同搭乘阳浦到鹭岛的航班来芗城女排基地向国家队报到的旅途中，鹿茗也找机会和两名小队友聊起魏心荻这个人。她很想知道，在去年中国女排二队的这些小姑娘们眼中，魏心荻是一个怎样的人。
林嫣、黄艺濛对魏心荻自然是赞不绝口，鹿茗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她知道，魏心荻本是个很有亲和力的人。可她俩后来缠着鹿茗说起当年魏心荻在国家队的事情，听到魏心荻从国家队训练馆决绝离开的那一幕时，林嫣和黄艺濛也是震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很难想像吧，”鹿茗笑着对她俩说，“这个魏姐啊，其实也是一个很有个性，很倔强的人呢。”
……
“鹿茗。”魏心荻轻声地喊着，把鹿茗的心绪从思索中拉了回来。
“还好吧？”魏心荻简单地问道。
鹿茗知道魏心荻为什么会喊她，毕竟刚刚的一刹那，她的确有些走神了。鹿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见魏心荻没有点破，便笑了笑，说：“魏姐，我没事儿。”
“好！”魏心荻给她鼓着劲，“加油！”
“加油！”鹿茗回应道。
这一整堂训练课，鹿茗都没敢再走哪怕一秒钟的神。看着身边那些年轻的队友们一个个地都鼓足了干劲，拦网时跳得一个比一个高、扣球时下手一个比一个狠，鹿茗的情绪也被她们带动了起来。
恍惚间，鹿茗似乎自己又回到了刚进入中国女排时的那几年。那时，大家拥有着共同的目标：重新从低谷中爬起来，向着世界大赛最高领奖台的新巅峰不断攀登。在这个目标下，姑娘们奋勇争先。
而今，鹿茗觉得她的目标仍然很清晰：奥运卫冕、创造历史。不过，在这个终极目标之前，她还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又一个的小目标。比如，在和年轻队友们的竞争中早日脱颖而出。
的确，在新一期中国女排里，固然老队员的身份让鹿茗拥有着更快适应训练氛围的优势。但在接应二传这个位置上，她不但有着像熊欣、袁珺这样年轻的队内“竞争者”，而且鹿茗对魏心荻的战术思路早有耳闻，知道魏心荻推崇的是目前世界女子排坛流行的那套新打法。这一战术思路，要求接应二传能够成为进攻中的重要力量，具备不逊于主攻，甚至超过主攻的强攻能力。可以说，在今年的中国女排队伍中，鹿茗面临的竞争压力是空前的。
虽然鹿茗还不是完全理解魏心荻的这套战术思路，也还不知道魏心荻是否也会把这套战术思路全盘带到今年的中国女排里来，但鹿茗已经在默默蓄力，悄悄尝试改变自己固有的进攻套路和扣球节奏。她知道，只有自己做出改变，才有可能在这种队内良性竞争中获得优势。
不过这种主动改变，一下子让其他队友，尤其是年轻的二传们有些不太适应了。
攻传配合训练刚开始没多久，顾未央给鹿茗连续几个球都传得不甚到位，不禁让顾未央感到有些沮丧。
“小兔子，你下来，让艺濛给你鹿茗姐传几个，”魏心荻在一旁说道，“你以前跟鹿茗没配合过，所以多看看、多学学。”
和鹿茗来自同一个俱乐部的黄艺濛在今年联赛中也坐稳了阳浦女排主力二传位置，和鹿茗打了一个赛季，理应默契度更高。不过鹿茗着意调整自己的强攻节奏，即便黄艺濛几次传球没出现太大的失误，可是整个配合看上去也磕磕绊绊地，并非十分流畅。
魏心荻发现到问题所在，却并没有立刻叫停训练。耐心地等这一组训练完成，魏心荻才把鹿茗叫到身边。
“鹿茗，你今天的扣球和联赛时不太一样了。”魏心荻开门见山地说。
“魏姐，我想试着变一变。”鹿茗毫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我知道您的战术思路和徐指导不太一样。虽然我的技术风格已经定型了，可是，我想尝试一下……”
看着鹿茗认真的样子，魏心荻笑了：“不急于一时嘛，鹿茗。也好，接下来我亲自给你传几个球，让你扣得舒服点，好不好？”
听到魏心荻要亲自上阵给鹿茗做攻传配合训练，其他队员们都停下了手头的训练，好奇又期待地站到了场边。
“林指导，请你到对面发球，”魏心荻对林逸超喊道。
“好的！魏姐！”林逸超大声答应着，跑到场地另一边的底线处。夏至早已推了满满一球车的球，送到了林逸超的身边。
“这边，小土豆你来接林指导的发球，给我送一传。”魏心荻又安排道。
李梦兮听到魏心荻点了自己的名字，两眼放光，一溜烟地跑了过来，在魏心荻和鹿茗同一侧的场地后排站好。
“鹿茗，那就开始吧？”魏心荻说着，跟鹿茗交换了一个眼神。
“加油！”鹿茗大喊着。
第一个球，鹿茗全神贯注地看着魏心荻的一举一动，只见魏心荻很写意一般地就把李梦兮一个半到位的一传调整得恰到好处。
“啪！”
鹿茗轻快地把球扣了下去。
“鹿茗，不用盯着我的传球，”魏心荻说，“你可以去按照你想要的进攻节奏和位置来，我来配合你。”
鹿茗一怔，已然明白了魏心荻的意思。
第二球来了。
鹿茗略有点将信将疑地，按照她所设想的节奏起跳。
刚刚她和顾未央也做了一个类似的进攻配合，结果顾未央的传球比她的节奏快了一点点。
可这一次，当鹿茗的身体处在网前最高点的时候，排球已经被魏心荻安安稳稳地送到了她的面前。
“啪！”
和第一球同样轻快的扣球声响起。
“好球！”围观的队员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赞叹。
“再来！”
还没等鹿茗说话，魏心荻便兴奋地喊了起来。这球打下来，似乎也让魏心荻的情绪高涨了。
接下来的连续几球，鹿茗彻底放开了。网前快球、二号位定点强攻，甚至接近三米线的开网强攻她都跟魏心荻一一做了演练。在魏心荻的授意下，最后一球鹿茗干脆来了个一号位后排进攻。
排球似一颗流星一般划过网带，精准地落在了对面场地的一号位区域角落里。
“哇，‘世界最长线’啊！”方晗不由得喊道。
魏心荻走上前来，跟鹿茗击了下掌：“扣得舒服吗？”
“舒服！”鹿茗大声答道。
“开心吧？”魏心荻又问道。
鹿茗一怔，笑了：“开心！”
“开心就好！”魏心荻也嘿嘿笑着。
说罢，魏心荻扭头看着场边观战的徐振光，大声问道：“徐指导，您看我的球传得还可以吗？”
徐振光笑吟吟地没说话，却伸出了右手，冲着魏心荻和鹿茗比了个大拇指。
“小兔子、艺濛，你们俩也要加油啊！”魏心荻又对顾未央和黄艺濛说道，“队伍整体战术要想打得灵活，二传就不能墨守成规、保持一个节奏。我只是给你们做个示范，你们两个很聪明的，应该已经明白了这球需要怎么传了吧。到了比赛的时候，给你们鹿茗姐传球，给大家输送‘炮弹’的，可是你们俩啊……继续努力吧！”
两个小二传不约而同地狠狠点着头。
……
这一天的训练就在这热火朝天中告一段落。
看着队友们三三两两离开了训练馆，鹿茗却还不想走。她最后一个下了楼，一转身却进了一楼的力量训练房。
掩上房门，鹿茗从包里找出手机，打开音乐播放的APP，翻到自己专门编排的“训练用”音乐列表。
听着喜爱的旋律从手机中飘了出来，鹿茗径自走到熟悉的器械前，做起力量训练来。
一小组力量训练做罢，鹿茗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感到了些许的疲惫。
毕竟，她已经而立之年，不再像今年新入队的那些22岁、23岁的年轻队员们一样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况且，在刚刚结束的中国女排联赛里，作为阳浦女排主力接应的她，几乎从头打到了尾，直至在三、四名决赛中与华彩女排苦战三场，以三战两胜的成绩帮助球队获得联赛季军的铜牌。
这样一个高强度的联赛赛季打下来，就算同队的黄艺濛、林嫣那些年轻球员都有些吃不消，更何况她这个“老一辈”球员呢。
不过鹿茗也觉得，正因为她不再年轻，不如年轻队员们那般体能充沛，所以更需要她在训练中付出更多辛劳和更多汗水。
从这次封闭训练开始，她给自己定下了新规矩，每天正课结束之后，必须来力量房多做几组力量训练。鹿茗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的体能保持在令她感到满意的程度，才能让她在与年轻人的竞争中不落下风。
这样想着，鹿茗自言自语地送给自己一句“加油”，便又开始了新的一组练习。
挥汗如雨的鹿茗正练得火热，却见力量房虚掩着的房门被人推了开来。
鹿茗知道，打扫训练馆卫生的保洁大姐这个时候应该打扫到力量房了，便随口大声说道：“大姐，我还有十来分钟就练好了。您别着急，可以先打扫别的地方……”
话音未落，鹿茗却见魏心荻走了进来。
“嗯，我先打扫哪儿？”魏心荻开着玩笑地说，一边信步走了过来。
鹿茗赶紧停了下来，也把音乐暂停了。
“我就说嘛，那些小姑娘们每天训练课上练得龇牙咧嘴的，怎么还有精力自己给自己‘开小灶’，”魏心荻说，“果然还是老队员自觉性更高一些。”
“没有啦，”鹿茗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正是因为姑娘们太努力了，让我们这些老队员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啊。不再多练练，我怕用不了多久，就让她们超过我了。”
“鹿茗，我得好好谢谢你。”魏心荻突然说。
“谢我啥啊，魏姐？”鹿茗不知所以地问道。
“今天训练课上，你为了跟得上球队的战术风格，不惜努力改变自己习惯性的技术动作。你的努力，小姑娘们有的看不明白，但我看得明白。再一个，我知道你也有老伤，明知道新一期国家队竞争这么激烈，你也愿意回来，你这是给了年轻队员们做出了很好的表率。所以无论怎样我都得好好谢谢你。”魏心荻说。
“魏姐，您这话说的……”鹿茗不是很擅言辞，听着魏心荻这番话说得真诚，一下子竟然不知说什么好了，思量半天，才说道，“作为老队员，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啊。”
魏心荻点了点头，笑着说：“我明白。走，别练了，吃饭去。”
“姐，再给我十分钟，我把剩下的一组练完。”鹿茗说。
可是，没等鹿茗继续训练，她发现魏心荻的手扶在了她的肩上。
“虽然我知道这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想还是劝你一句。鹿茗，今天不要练了。以后，也不要这样自己一个人加练了。”魏心荻说。
鹿茗愣了，问道：“为什么啊？”
“每天的正课内容很足，我知道任凭那些年轻队员都是可丁可卯地消耗着自己的体能。你是老队员，体能不如年轻人也很正常。所以，你每天加练，对于身体的负担太大了。”魏心荻说。
“可是魏姐，我要是不多练练，体能储备总感觉跟不上的！”鹿茗说着，有些着急了。她觉得，自己不怕训练艰苦，但却很怕教练不让她多练。
“不是不让你多练，”魏心荻说，“我只是希望你能练得更科学。鹿茗，不科学的训练不仅事倍功半，而且对你的伤病康复没有好处。今年的封闭训练才刚刚开始，你可能暂时还体会不到。但我跟徐指导商量过了，今年的体能训练方面，我会有一些新的尝试。我希望通过给每个队员制定不同的差异化体能训练内容，更科学地让大家完成好体能训练，弥补好体能短板，做好体能储备。所以，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掉队的，也不会让任何一个队员掉队！”
看着魏心荻充满真诚的眼神，原本还有些将信将疑的鹿茗终于从训练器械上走了下来。
“魏姐，”鹿茗轻声说，“我相信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