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心荻发现餐桌对面的顾未央突然不说话了。小兔子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狼吞虎咽地把手中的半个馒头塞进嘴里，便匆匆站了起来，端起餐盘说：“姐，我吃好了，您慢些吃。”
魏心荻刚想问她为什么这么着急，又听顾未央大声地冲着她身后的方向喊：“徐指导早上好！您要坐这里吧？我吃好了，这就走……”
魏心荻这才明白过来，她也站起来转身跟径直走过来的徐振光打着招呼问着好。
徐振光端着餐盘跟魏心荻寒暄两句，一边坐在刚刚顾未央坐着的位子上，却喊住了准备离开的顾未央。
“顾未央，以后吃饭得细嚼慢咽啊！”徐振光对顾未央说。魏心荻听着，扑哧一笑，觉得这一刹那的景象不像总教练对运动员的嘱咐，更像大伯伯对小侄女儿的关照与教导。
顾未央吐了吐舌头，答应了一句：“是！”看到魏心荻给她递了个眼色，便一溜烟走掉了。
“徐指导，昨晚上您休息得还好吗？”魏心荻随口问道。
“嗯，你别说，自从回到芗城基地，每一晚睡得都比在家踏实。”徐振光一边说着，一边从餐盘中捡起热腾腾的水煮蛋，仔细地剥了起来。他叹了口气，似乎是跟魏心荻补充说，又更像自言自语道：“我算了算，从我当运动员那时候开始，到后来进女排做陪打、助教、主教练，我在芗城度过的时光，可能并不比在自己家短了多少呢。”
魏心荻还是头一次听到徐振光发出如此的感慨，她想了想措辞，刚想安慰老帅几句，却见韩嘉卉、鹿茗和李霖三个老队员一同走进餐厅，跟徐振光和魏心荻打招呼问好。随后，方晗、夏至、萧潇几个小家伙也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她们先跟魏心荻打了招呼，又一本正经地向徐振光问了“早上好”。
等到队员们走去各自餐桌开始吃早餐，徐振光缓缓说道：“小魏啊，按照咱们之前商量的训练计划，这两天应该要开始分组对抗了吧。”
魏心荻说：“是啊，徐指导。今年的集训时间不是很长，满打满算还有一个来月就要打瑞士女排精英赛和一年一度的中国国际女排邀请赛了。您说的我完全同意，在9月上旬的女排世界杯开始之前，我们得抓紧一切机会锻炼队伍。”
徐振光点点头，说：“咱们现在有25名集训队员，正好可以分成四个组。三、四组安排年轻替补队员，目的是继续观察她们之中是否有可造之才，这很简单。我主要想问问你，对一、二组的人员安排，你有怎样的想法？”
魏心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她明白，徐振光询问她“一、二组的人员安排”，无异于征询她是怎样确定今年这支中国女排的“主力阵容”。
魏心荻本想说：“这个还是要听徐指导的。”可她看到徐振光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老师考较学生般的神情。
她心思一转，干脆直言不讳地回答：“不瞒您说，其实从队伍集中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在思考这些问题。我也通过差不多三周的集训时间注意观察了新、老队员们的状态。我觉得，夏至、王筱晴经过去年的锻炼，成长很快。她俩搭档一组的主攻线能够令人放心。二组那边，宋思敏和李雪彤两人都是性格沉稳的年轻队员。哦，对了。今年我不是让熊欣改打保障型主攻了嘛，其实无论主攻还是接应位置，我觉得她可以随机应变，作为替补的‘奇兵’发挥作用。副攻位置上，方晗和韩嘉卉这一小、一老两个人从身高、特点以及经验上可以实现互补，我想让她俩在一组配合一下。萧潇和林嫣在二组，无论是从提升二组的实力，还是从给一组制造一个更强大的网口‘对立面’的角度，都有益无弊。二传位置上，我想这一次顾未央和黄艺濛这两个小二传的分组不需要固定下来，不同的攻手，都得让她们配一配、试一试……”
说着，魏心荻顿了顿，她解释道：“我到要好好看看，她俩谁更适合给书遥做后备。”
听到魏心荻提及了周书遥的名字，徐振光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脱口而出地问道：“书遥她……能赶得上吗？”
“我相信她能！”魏心荻说，“她一定能赶得上参加女排世界杯！”
徐振光点了点头，又催促魏心荻：“你接着说，还有接应和自由人呢？”
“自由人位置没得说。李霖和李梦兮这‘大李’和‘小李’，谁在一组谁在二组都没什么分别。毕竟到了女排世界杯上，队伍可以带两个自由人。至于接应位置……”说到这儿，魏心荻又停住了。
和徐振光灼灼的目光对视了数秒，魏心荻缓缓说道：“徐指导，您知道，我需要一个‘大接应’。所以，如果是我……会选袁珺到一组，鹿茗去二组……”
看着魏心荻认真严肃的模样，徐振光反而哈哈一笑，说：“那就这么定了！”
“啊？”这一下轮到魏心荻诧异了。
“我说，从今天的对抗训练开始，分组就按着你说的这么定了。”徐振光说罢，抿了口粥。似乎，他对魏心荻交给他的这份“答卷”还是满意的。
……
一上午的训练紧锣密鼓，很快就进入了下半程。等队员短暂地休息、补水之后，魏心荻把大家召集起来。
“从今天开始，咱们要进入分组对抗环节了。”魏心荻说着，扫视着面前的二十五名运动员。五十双眼睛都瞪得大大地望着她，每个人都充满了渴望。
魏心荻先给“三组”、“四组”的年轻队员们布置了位置和分组，她刚想说：“一会儿我来带你们两组人进行对抗训练。”却听徐振光在她身后抢先说道：“三组和四组的对抗训练，我亲自带。魏指导你来带一组和二组吧。”
魏心荻一怔，明白了徐振光的良苦用心，不由得心底一热。她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那就辛苦徐指导了！好，我接下来说剩下两个组的人员。小兔子！”
“到！”顾未央大声喊道。
“你和潇洒哥、小美女、彤彤、思敏还有你茗姐是一个组……”魏心荻的眼神滑过她点出名字的这几个队员脸上。她发现，顾未央的神情从欢欣变为惊讶。
“小濛，你和夏至、大晴、小狮子、珺珺还有你嘉卉姐一个组。”魏心荻发现黄艺濛的神情从惊讶变为欢欣。
魏心荻会心一笑，接着安排道：“‘大李’和‘小李’两个自由人自然是两个组都打，而且要换着打。小土豆，你今天主要练一传接发球；李霖，你今天主要负责防守。”
两个自由人异口同声地答应着，相互之间来了个击掌，给自己也给对方加着油。
看到熊欣讶异于没有她的名字，魏心荻专门对她说道：“小七，你的任务不轻。一会分组对抗，两边的主攻和接应六个位置，我随时都有可能换你上。给我随时做好准备！”
“是！”熊欣一怔，大声且开心地答应道。
“好！水都喝好了？那就开始吧！”魏心荻拍了下手，宣布道。
“加油！”大家的喊声响彻训练馆。
看着领队兼助理教练黄润泽跟着徐振光去了旁边的另一块场地，魏心荻心思一转，喊过另一位助理教练，也是她的老搭档靳胜，轻声说道：“靳指导，麻烦您在场边帮我记录一下双方攻手和二传的数据吧。”
靳胜一怔，对魏心荻的要求感到有些诧异。毕竟，一次队内分组对抗训练还要记录数据，这是以前其他教练几乎都没有要求过的。但靳胜很信任魏心荻，明白这个姑娘做什么事情都不是心血来潮，而一定有她的理由，便点了点头，去场边找了一叠纸，专心地坐了下来。
看到靳胜准备好了，队员们也各就各位，魏心荻这才站在场边吹响了哨子。
第一局对抗打完，顾未央所在的这一组输了两分。
魏心荻又让顾未央和黄艺濛互换。结果，第二局对抗结束，顾未央这一组打了对方一个25比20。
魏心荻在第三局再一次把顾未央换到萧潇、鹿茗这边，然而这一组又输了一个21比25。
这一局结束，魏心荻从靳胜手中要来了三局的技术统计，扫了一眼，心中一凛，印证了她的看法。
“小兔子，”魏心荻喊着顾未央，“过来。”
顾未央颠颠地跑了过来，汗水已经把她的头发打湿得一绺一绺的。
魏心荻帮她抚平了乱发，轻声问道：“这三局比赛你觉得怎么样？”
顾未央嘟了嘟嘴，小声地反问道：“姐，我打得不好，对吗？”
“你觉得哪儿不好了？”魏心荻追问。
“总觉得……有些不够流畅。”顾未央怯怯地说。
“第二局不是赢了吗？”魏心荻再问。
“第二局……是流畅了些。”顾未央回答。
“是因为，和你配合的攻手不一样了吧！”魏心荻直指问题所在。
顾未央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怎么了，小兔子？你只有跟夏至、小狮子她们在一起，才会打球啊？”魏心荻说着，语气突然有些重了。
“没有……姐……”顾未央感到有些委屈，她解释着，“可能……可能去年跟她们配合得更多一点……”
魏心荻又说：“你说的没错，你跟去年的队友们配合起来，是默契度要更好一些的。但，这不等于你跟别的队友、别的攻手只是默契度上存在问题。你看，第一局和第三局，你在那一组时，几乎很少传给鹿茗什么球，给宋思敏的球也是屈指可数，那一组在你手底下等于少了两个进攻点，怎么能赢球呢？等到了这一组，也是取胜的第二局里，的确夏至、小狮子包括大晴、珺珺她们都被你很好地调动了起来，但你发现没有，你却几乎没给韩嘉卉制造几次太好的进攻机会。按说，你跟嘉卉都是一个俱乐部的，你们这个赛季不是还成功卫冕了联赛冠军嘛，配合起来应该没什么问题啊？”
顾未央不说话了，她低着头，任凭汗水从脸颊滑落到下巴上，又落在地板上。
“小兔子，我们今年不是‘二队’了，我们是中国女排！无论是你熟悉的年轻队员，还是老队员们，她们现在都是你的队友啊！你看看小濛，今天她做的就比你好得多。虽然她的能力可能和你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差距，但她给攻手们分配球至少都是一视同仁的……”魏心荻努力压低着声音说道，但她的话语听上去，还是包含了些抑制不住的气愤。
“姐！”顾未央突然抬起头，说：“您别生气，是我不对，是我传得不好。可是……”
“怎么？”
“姐，您错怪我了。”顾未央说着，委屈地望着魏心荻。
“错怪你？”
顾未央点了点头，小声说：“我明白，您觉得我只愿意和去年二队的那些队友们配合。可是我并不是故意不传给嘉卉姐、茗姐几个老队员，还有思敏她们的。激烈的对抗打起来，我第一时间脑子里蹦出来的，确实更多的是怎么给夏至、小狮子、珺珺她们传出更好的球，她们在我面前，我更心安……这种习惯……我一时之间没扭转过来。所以，姐，您批评我传得不好，我承认。但是，我绝对、绝对没有……没有您想的那样啊！”
听着顾未央的心里话，魏心荻突然明白，顾未央其实也错怪了她。
那一边，徐振光的哨声也响了起来，三、四组的分组对抗结束了。
魏心荻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了。她大声跟队员们说：“今天上午的训练就到这儿吧。大家喝一点水，请徐指导给做一下上午训练的讲评，就可以拉伸、休息了。”
说罢，她轻轻拍了拍顾未央的肩膀，小声说：“抱歉，未央，今天可能是我急躁了一些，话说得有些重了。但你也要明白，我绝对不是说你故意不传给她们球……唉，这样吧，你先回去，我会想想办法……”
“姐，”顾未央说了句，“我今天训练完成得不好，我对不起您……”
说罢，她又给魏心荻鞠了一躬，转身一边抹着脸上的汗水，一边向场边走去，还悄悄地揉了揉眼睛。
可是，顾未央的小动作没有逃过魏心荻的视线。魏心荻知道，受了委屈的小兔子眼睛一定是红红的了。她叹了口气，站在场边出了神。
不一会儿，徐振光简单地给大家做了训练点评，就放队员们回去吃饭、午休。等到队员们三三两两地离开训练馆，他瞥见魏心荻一个人坐在场边的铁质长椅上发着呆。
徐振光便信步走了过来，坐在魏心荻身旁。
“怎么，跟小孩子发火了？”徐振光说。
“您也看到了。”魏心荻无奈地苦笑着，“虽说她觉得是我错怪了她，可顾未央的潜意识里，的确和她去年的二队队友之外的其他队员欠缺了默契和信任。其实不止顾未央，其他去年二队的年轻队员们和老队员无论在拦网、一传还是防守等诸多技术环节上，都暴露出这样的问题。今天上午的三局对抗里，一组和二组那种别扭劲，让我看得说不出来的难受、心急……唉，徐指导，我头一次觉得我带队带得好差劲啊！”
“不过，小魏，你也要反过来想想。这是因为，去年你把二队的队员们训练得太有默契，太有整体协作意识了。不是吗？”徐振光开导魏心荻道。
魏心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徐指导，您说的道理我懂。可是今年，这些年轻姑娘们的角色和身份都改变了，她们必须尽快建立起与其他队友的信任和默契来。毕竟，女排世界杯的任务太重要了……您教教我，有什么好办法能尽快扭转她们的意识吗？”
“这样啊……”徐振光挠了挠头，沉吟片刻，想了想缓缓说道，“今天是周五了，对吧？咱们周末……要不要全队一起，去爬一爬市郊的玉秀山？”
“啊？”魏心荻瞪大了眼睛，诧异地望着徐振光。她一时之间没明白，为什么徐振光会突然转移话题，提到风马牛不相及的“爬山”上去。
徐振光哈哈一笑，站了起来：“小魏啊，我也好久没爬山了。记得吗，当年咱们中国女排在芗城集训的时候，总是会找时间爬一爬玉秀山的。”
魏心荻的心咯噔一下，她突然明白了徐振光提出的这个建议目的是什么了。
“好啊！徐指导！我们明天就去爬山！”魏心荻开心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