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大校长办公室里，临窗的绿萝长势极好，绿油油的，在太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像这种水养土养都能生存得极好的植物根本不需要花太多的心思去照顾，但是它的主人对它依旧付出了足够的耐心，小铲子松过土后又喷了点水上去，显得它越发透亮莹润。
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度压抑的安静。
余诗雅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长马尾高高束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捋过脸颊边的些许碎发别在耳后，很是乖巧地开口：“校长，我说的事情希望您能考虑一下。”
校长是个年过六十的小老头，但从外貌上来看他起码要年轻十岁，一头黑发铮亮地梳在脑后，身材中等，没有圆滚滚的啤酒肚，所以穿起西装来显得他整个人是干练有魄力的。开口说话的声音也中气十足：“你真的想好了？”
余诗雅很认真地说，“谢谢校长的厚爱和信任，但我觉得东大羽毛球队顾问一职我实在担不起。”她看了眼身边的许松柏，说：“许教练资历和经验比我要老道许多，而且，明年我实在分不出时间了……”
校长伸手打断了她，叹了口气，犹豫着：“你说得也有道理，为国争光这件事我不能拦你。”
“我对自己人生已经有了规划，世锦赛后我想读研，等到退役那一天再来好好回馈您。”
校长看她已经铁了心要辞去顾问一职，也就不再挽留了，“你既然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再留你，不然就显得我这个老头子不懂事了。”
“哪能，”余诗雅起身笑着，“我是感激您的。”
校长这才走到自己的办公椅上坐着，问到：“这次下去考察各校的体育生情况，有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汇报的呢？”
余诗雅点头：“浅川有几个学生许教练和我一致都认为还不错，明年如果有招生指标的话可以招进来。”
校长点了点头，许松柏也起身走了过来，开始会汇报工作内容。
差不多一个多小时以后，校长捧着保温杯喝了口养生茶，才问：“今年浅川四中有两个特招指标，我记得是林璟招进来的，一个跳远，一个短跑是吧？”
余诗雅点头，校长又问：“你今年跟着一起去的，对这个学校有什么看法吗？”
余诗雅想了想，说：“浅川四中比较重学，这所学校的羽毛球队并不算严谨，像个空壳子一样，拔尖的只有我提到过的成南和林胜桥。”
这时许松柏也搭了句嘴：“我看过这两人的比赛，可能是条件有限，他们并没有完全发挥出来，但我觉得他们值得培养。”
余诗雅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校长抬起头，那布满风霜的面容却有着一双清明透亮的眼睛，让人觉得好像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他，“东大有你们是东大的荣幸。”
余诗雅愣了下，直到和许松柏走出办公室后才缓过来，不敢相信地问：“校长这是同意明年放指标给浅川四中了？”
许松柏笑了起来：“都夸你聪明，怎么这会儿反应这么慢？”
余诗雅尴尬地摸头，许松柏又说：“你突然说要考研，我也吓一跳，我还想着你毕业了常回东大转转，教教我那帮臭小子呢。”
“许教练，您太抬举我了，我哪会教人。”
许松柏只是笑：“你呀，就怕以后东大装不下你这尊大菩萨。”
“金羽杯”赛事告一段落了，但林胜桥的激情似乎没有告一段落的想法，他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拼命学习，期中考试的时候，从班级倒数生生挤进年级前200名，再看看成南，年级红榜上根本看不见他名字，为此班主任没少找他谈话。
“高三了啊，再怎么样也要好好学习了啊。”
“体育分再高，文化分跟不上又有什么用呢？”
“你打球厉害是好事，但你也得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下，你要是上个三流大学就不怕埋没了你的实力吗？”
“成南，老师知道学习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学海无涯，知识能改变命运你明白吗？”
“你看看林胜桥，只要肯努力就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
这样的话成南几乎每天都要听，耳朵都要起茧了却还是不以为意，一句“我愿意”差点气得班主任摔茶杯。
他连忙逃出办公室，一进教室，林胜桥就在那啃书。
成南走到他身边坐下就睡觉，林胜桥放下书，问：“老班找你说什么了？”
“老样子。”他头也没抬的回到。
林胜桥皱了皱眉，开启唐僧念经模式：“南仔，你听哥们一句劝，花点心思在学习上没坏处的，你不会的我可以教你。”
“别烦我啊，这话我刚听过，你学习就好好学习。”他有点不耐烦，却并没有把话说得很重。
林胜桥叹了口气，继续啃书。
成南这个人呢，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但实际上他就是那种典型的水鸭子。表面上云淡风轻，暗地里一双腿指不定扑棱了多久，偶尔潜个水说不准还有惊喜收获。
所以，当他头一次用功念书，在月考终于从倒数第三排到了倒数二十名的时候，众人第一反应是——
“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卧槽？觉醒时刻？”
“该不会是作弊吧？”
“抄了吗？没抄的话我也太有危机感了。”
“……”
成南因为成绩进步，成爸成妈二话不说，奖励寒假带他出国玩。
头一回，成南破天荒地吼了句：“玩玩玩，就知道玩，我现在需要好好学习！”
成爸成妈被吼的目瞪口呆。
“这是咱儿子吗？”成妈担忧地问，上前摸了摸成南的额头：“没烧啊。儿子啊，妈妈不要求你学习多用功，你就健康平安地长大就行了，知道吗？”
成南抓着她的手，看着两人无奈道：“妈，爸，我很健康，很平安，难道你们就不想要一个才貌双全的儿子吗？”
成爸：“你口中的是别人家的儿子，你没这个天分。”
成南无语：“……就不能为你儿子的进步感到高兴吗？”
“高兴高兴，就是你这么努力我跟你爸都没适应过来。”成妈笑道。
成南吸了口气，下逐客令：“你俩赶紧出去，别打扰到我学习。”
要说成南的这个转变为什么会这么突然，那肯定不是班主任和林胜桥苦口婆心的劝导，而是有一天看了余诗雅赛后采访的视频被刺激到了。
当时余诗雅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气息还没缓过来，一边擦汗一边用流利的英语回答记者问题。
当时字幕上的翻译是——
记者：“夺冠后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
余诗雅：“好好训练，努力学习。”
记者：“听说你当时是东城的文科状元，在东大你是怎么平衡学习和训练的？”
余诗雅的眼睛大又亮，脸色微红，笑得有些嚣张：“可能是我天赋异禀吧，不用平衡，我都能做好。”
……
那是余诗雅第一次参加奥运比赛，19岁，眉眼里尽显张扬和骄傲，谈吐间充满了自豪。
成南在那一刻，被这种笑深深击中了心脏。
天赋异禀这个词，成南以前老这么说自己，可是在余诗雅面前，他有点自行惭秽，于是决定要好好学习，以余诗雅为榜样。
然而又挂不下自己睥睨众生的样子，只好暗地里学习到深夜。
林胜桥总说他一副没精神的样子，上课老睡觉，可谁能想到，背地里家教都请了全科名师，每天晚上回家都要上一个小时的复习课来巩固知识。要是睡一觉起来就忘了，他能抽死自己。
就这样偷偷摸摸，不，暗度陈仓，不对，光明正大，嗯，光明正大的学到了期末，成南的脑瓜子那是跟开了加速器一样，智商蹭蹭蹭往上刷。
成绩单下来时，已然跃进年级前200名了。
众人惊讶不已，他装得云淡风轻摊手：“没办法，天赋异禀。”
那显摆的样子足够让众人吐出一碗彩虹糖。
林胜桥笑：“你家教多少钱一节课？”
“……你怎么知道？”
林胜桥哼了声：“就很不巧，我寒假想请的家教，报名时被告知已经被你家承包了。”
“……”成南嘘了声，“学渣上岸，不砸钱怎么行？”
林胜桥：“……”
不过成南想上岸怎么着也是件好事，他顺手勾住成南的脖子，展望未来：“怎么着，要不要跟哥们一样考东大，到时候咱俩继续搭档，叱咤球场。”
成南推开他：“去去去，谁要跟你考东大，我就考个体校，专业对口就行，没你那么大志向。”
“装，装吧你。”
成南确实没想过考东大，他想的是首都体校，余诗雅就在那里，但这个秘密，他谁也不会说。
今年东城下了一场大雪，余诗雅跟几个小朋友在院子的空地上滚了个大雪人，胖墩墩的，歪歪扭扭凑了眼鼻嘴就算完事。
屋里有人喊：“雅雅，进来吃饭了。”
她应了声好就跑进屋，家里的饭桌上围了一大桌子人，亲朋好友都在，和和气气，热热闹闹，就是提起一件事挺让余诗雅郁闷的——每个成年人都逃不掉的相亲。
虽然，今天并没有相亲对象在场，但在场的亲戚们可谓太过热情，什么朋友的儿子，朋友的朋友的儿子，二姨家的侄子，舅舅家的外甥……
就没有她们找不出来的优质男，好像全世界都跟她们是亲戚一样。
这不，刚坐下，二姨就开口问她对象的事。
她直接搬出周虹霞，“队里不让谈恋爱。”
周虹霞说了，像她这种正处于上升期的人，是绝不能分心在情爱上，影响训练。
但如果说你快到退役年龄了，或者说你正处于下坡期，恋爱一下到无妨，这能刺激训练效果。
余诗雅今年过完年也才22岁，全身上下充满活力，周虹霞再三叮嘱过不要让其它的事影响自身，甚至老早就跟她家里人提过这回事。
余诗雅的父母表示很理解，但这些亲戚们就不行了，嘴里埋怨着：“不让找对象怎么行，以后嫁不出去，国家分配？”
余诗雅尽力保持微笑，“嗯，国家分配，放心吧。”
二姨：“……”
也不好说什么，但还是把人家小伙子的的微信硬推给余诗雅，看着她点了添加好友才罢休。
余诗雅上一秒点了添加，下一秒人家通过验证就给对方发了句对不起，拉黑删除了。
她面上装得若无其事，没干过几回真装不出这么熟练。
没两秒手机蹿出条信息，“在干吗呢？”
是成南，几不可见地弯了弯嘴角，她回：“正要吃饭呢。”
“新年有什么安排吗？”
余诗雅想了想，自己才一个星期的假，等两天过完年就得回首都抓紧训练了，“没有，训练。”
成南守着手机，抿了抿嘴：“你什么时候回首都啊？”
“初三回，怎么了，有事情找我？”
成南看着房间里的羽毛球拍，眼睛一转，说：“算吧，我球拍坏了，想找你推荐来着。”
余诗雅没好意思说自己的球拍是定制的，她第一次看到成南的时候，衣着普通，运动装备也是平平无奇，很自然就以为他是至多是个中层工薪阶层的小孩，定制球拍怕是消费不起。
她又想起自己家里还有副球拍没用过，就回：“我这儿正好有副球拍，送你当新年礼物了。”
成南摸着手里完好无损的球拍一顿，很是意外——世界冠军要送我球拍！
“这……不太好吧？”
他有点紧张，却开心的要死。
“挺好的，地址发我，正好有个亲戚是浅川的，我让他带给你。”
成南也不忸怩了，赶紧道谢：“谢谢漂亮姐姐，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吧。”
“什么？”
成南发了个比心的表情包过去：“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等我。”
你等我赢个金牌给你。
余诗雅没忍住笑了起来，心想，这小屁孩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