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仙翁既没有解决办法,我也只能尽绵薄之力。
县令想尽办法从城内大户那里买来了一些粮食,据说要施予外面的饥民。我便跑到县衙去,将自己家的存粮都贡献了出来。
县令很高兴,大声赞叹我的高义。
我听说县令明早要出城施粥,便提出要和他一起去。
他一看我是个姑娘,死活不同意。我便掀开帷幕,给他看我面纱下伤痕累累的脸。
「这脸能止小儿夜啼,大人完全不用担心我的安危。」
我知道这张脸上疤痕交错,皮肉外翻的模样甚是恐怖。
谁料县令看了一怔,后退半步,向我长揖一礼,道:「姑娘不必自菲自轻,须知德行之美远胜容貌之美,百姓知道姑娘你的大恩,只会感激涕零,又怎会惊惶害怕。」
县令派了几个军士随我保护我的安危。
第二天,随着县令一声令响,城门缓缓开启,兵士们陈列于前,控制现场秩序,后面摆了几个大锅,点起火来煮粥。我和几个主簿负责施粥。
人群有些骚动,在县令的一声声:「别着急,每人都有一份」后安静了些许。
最重要的手段还是那些那些手拿刀剑的士兵,和城门上严阵以待的弓手。如果不是这样强力的手段,恐怕这些饿得两眼发绿的人们早就冲进城里抢掠了。
这样一天天下去,坚持了半个月,城内城外都缩紧裤腰带等着赈灾粮的到来。
县令每天都派使者往周边城池报信,然而情况都不容乐观。据信使来报,许多城池都被暴起的流民攻陷了,由此又产生了更多的灾民在四野游荡。
我又一次写信给仙翁,告诉他人间目前的情况,希望他想想办法。
然而不知怎么回事,仙翁迟迟未与我回信。
于是我写信给小梅,希望他能转交给星君。如果星君也帮不上忙,我真的无计可施了。
然而星君的回信未至,我却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13
尚珠在半夜推开了我的院门。
彼时我正在院子里试图用灵力催化一些粮食,不过收效不大,倒让我累得气喘吁吁。
我很诧异,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我的。
后来才知道她看到了我寄给小梅的信,威胁了小梅。
我站起身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尚珠冷笑一声:「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她径直上前一步,重重地推了我一下。
我被一下子掼到了地上,头狠狠地磕了一下,顿时感觉头晕眼花。
「贱人,」尚珠恶狠狠地说:「你竟然还给星君写信?你别忘了,我和星君已经结为夫妻,而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我眼前发黑,喘了口气,冷声说道:「我与星君的事与你何干?」
尚珠的声音更加气恼:「好啊,等我把你扒了皮抽了筋,看你还会不会这么嘴硬?」
「就凭你?」
「不光是我,还有你的老熟人。」
她身后突然现出两个黑影。
「你看看,眼熟吗?」
今夜月光明亮,正好能让我看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个花脸凸嘴圆耳,是一只豹妖,另一个脸色惨白,四周鬼气森森,正是一只恶鬼。
我想起来了,这正是那年毁我容貌的两妖一鬼中的一妖一鬼。
那只牛妖被星君一剑枭首,豹妖厉鬼却逃之夭夭。
原来一切都是尚珠指使的。
但是——
「这不可能,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你才几岁?」
尚珠听得此言,却仰头大笑起来。
笑毕,她掩唇道:「我附身此躯,也不过是两年。之前,我也不过是只鬼物。」
原来如此。
有人知道星君四处寻找蚌珠仙子的转世,故设下此局,让厉鬼潜伏在他身边。
我意识到这一切可能都是针对星君的陷阱。
尚珠指使豹妖将我绑起来带走,而我现在油尽灯枯,完全反抗不得。
只能在被带走之前,将星君所赠的玉佩落在地上。
我被套上麻袋,带到一处幽深洞府之中。
待再次睁眼,就见到尚珠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是先把你扒了皮好呢,还是抽了筋好呢?」她得意洋洋:「先扒皮吧,不然这么丑陋的脸看着就让人恶心,待会还怎么吃得下去?」
「等我吃了你的肉,补一补精血,我就可以留在星君身边一百年,一千年。让你在地狱里看我们甜甜美美、和和睦睦。」
我早已看破生死,唯一怕的就是星君被人蒙骗。
于是问她:「你根本不是蚌珠仙子的转世,蚌珠仙子的转世到底在哪里?」
尚珠勾唇一笑,看我的眼神里满是嘲弄,她靠近我的耳畔,正要说点什么。
厉鬼却上前一步制止了她,并对她耳语片刻。
之后,厉鬼退了开来,尚珠却变了脸色。
她看了看我,道:「我看你也快不行了。为了避免沾上因果,我就不杀你了,等你死了,我再来把你吃掉。」
她这是要把我活活饿死。
我不想要这样的死法,反唇讥道:「我看你是不敢杀我吧?」
尚珠冷哼一声,带着豹妖厉鬼走了。
暗室内独独留下我一个人。
14
大概有半个月,我在这里昏昏沉沉,好几次感觉自己要死掉了,又奇迹般地回转。
我知道,大概是因为我还没有告诉星君尚珠不是他的「阿珠」,所以心有不甘。
但我水米未进,有没有阳光雨露的滋润,正在快速地枯萎。
为了延长自己的生命,等待着星君也好,仙翁也好,谁都好的到来,我几乎每一天都强迫自己入睡,以此来减轻消耗。
又是一天,在浑浑噩噩中,我竟有身体一轻,飘飘欲仙之感。
原来是因为躯体已油尽灯枯,出现了离魂之症。
我的魂魄从暗室中穿出,漫无目的地游荡。
我抬头,看见黑云密布;低头,土地干裂,没有任何植物生长的痕迹。
我走到崖边,垂眸看去,发现一条长长的队列蜿蜒行走于山谷之中,其中全是目光呆滞、死相凄惨的鬼魂。
天上时而起风沙,时而下火雨,岩浆遍地,怪石崎岖,而那些鬼魂百经摧逼,苦劳深重。
那是横死之人要走的黄泉路。
我之前就隐隐察觉,原来我的魂体已然进入地府。
坐在崖边,怔怔地看着那些鬼魂,我知道,再过几日,我的下场比他们好不到哪去。
身为妖族,寿数一到,魂魄消散,是不可能前往往生的。
风在我耳边轻轻地吹过,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
我回头看去,看到了泰山府君。
泰山府君掌管幽冥之事,在地府中极有声望。我和星君之前来拜访过他。
「原来是你。」他说道,语气似叹似咏:「我还以为是哪个枉死之魂误入此地。」
「府君,您还记得我啊。」我勉强笑了笑,问他:「之前我和星君来此,问您蚌珠仙子的转世在何处,您说您不知道。」
「现在我再问一次,您还会说不知道吗?」
泰山府君面孔凶恶,威严极盛。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吟道:「只缘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我先是喃喃自语,而后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大笑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府君,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你和仙翁,还有天庭里的大部分神仙,你们都知道我就是蚌珠仙子的转世。可是你们都瞒着他,都瞒着星君不让他知道。甚至眼睁睁地看着他爱上别人,娶了别人。」
泰山府君似要说点什么,我站起身,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还有你,尚珠是你的手下吧?她和她身边的厉鬼,这一切太明显了,你们是生怕我看不出来吗?」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毁掉我和星君这一世的姻缘?」
我大哭起来。
府君在旁边叹息一声,任由我发泄。
良久,他说道:「既然你都想起来了,那也没必要瞒着了。你和瀚玥星君的姻缘早在上一世就尽了。」
「你本是帝君掌握的通天法宝造化珠,偶得灵智,需历九劫,方得功德圆满。蚌珠仙本就是你的最后一劫,勘破情网方得大成。」
「可是你非要强求,当年你殒落在凡间,不甘的血泪溅于碧莹草之上,才诞生了一只碧莹妖。」
「但这一世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即使我没有让尚珠出现在星君身边,星君依旧认不出你。」
「你陪在他身边几百年,可他从不认为你是他的阿珠。」
是啊,是啊,几百年了,星君对我很好,可他只知道我是阿枝。
而阿枝,永远不是阿珠。
泰山府君目带怜悯:「如果蚌珠仙子安心离去,而不是再入轮回,瀚玥也不用这样执着迷茫和痛苦。」
「归去吧,蚌珠仙。」他对我说:「不要再执着了,即使再来百世、千世,你们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噙着泪,眼前似乎出现了作为蚌珠仙与星君在天上的美好时光。
「我,我放不下,我真的放不下。」
泰山府君道:「情之一劫最难过。这不仅是你的劫,也是瀚玥星君的劫。如果他不能勘破此劫,将会道心受损。」
「即使是他会永远得不到幸福,你也要继续这样下去吗?」
原来是因为我,星君才会不幸福吗?
如果我继续坚持,星君只会越来越痛苦吗?
「至少星君和我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快乐的时光。」我反驳道。
「以往越快乐,星君现在就越痛苦。」
我沉默良久。
「你说得对,我不该再执着了。」
我的视线转向远方,那里的鬼魂毫不迟疑,一个个跳进了奈何川。
「我走了。你要告诉星君,我已经魂飞魄散,请他不要再挂念了。」
放下执念,我的魂魄化为点点白光。
从此,再难相见。
15后记
天庭。
帝君手持宝珠,受天庭诸仙朝拜。
泰山府君贺道:「恭贺帝君,造化珠斩断情网,终破情劫。如今天下万民得幸,全赖帝君高见。」
帝君微微颔首,道:「造化珠经此一劫,足以弥补天道轮回之不足。人界肆虐的蝗神、旱魃等凶恶,尽可伏诛。」
诸仙尽笑,连声恭贺。只有瀚玥星君魂不守舍,未见笑颜。
一仙人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星君这才回过神来,说身体不适,先行一步。
待他走后,其中一人道:「真是奇哉怪也,瀚玥星君幸得佳偶,为何郁郁寡欢?」
「实在不知啊。」
「瀚玥星君腰间的玉佩玉质不错,可上面雕刻着碧莹草,如此凡草与星君甚是不搭呀。」
会后,帝君单独留下泰山府君问话。
「你女儿如今嫁给了瀚玥,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不必拘礼。」
府君面上带笑,道:「得瀚玥星君如此佳婿,臣实在是高兴极了。」
两人对视一眼,俱都大笑起来。
......
南极仙翁托病没有参加此次宴会,他在庭院里种了一排碧莹草,其中有一株长得特别好。
「造化珠化为蚌珠仙子,蚌珠仙子的深情化为了碧莹草,如今碧莹草已死,造化珠又成了帝君手里那个无知无识的法宝。」
「造化珠,蚌珠仙,碧莹妖,可怜可叹,可怜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