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惺忪,水墨似的天空像口大锅扣在群山之顶,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双方距离越来越近,阎春晖身体前倾像肥鹅一样伸着球形脖子注视着前窗玻璃,同时一手握住手枪,一手托着对讲耳麦,终于,在摩托车距离两辆轿车仅有十来米时,下令停止前进。他数次与人火并,对这种情形有些陌生,摩托车的引擎声鬼叫着,山野空旷,又近在咫尺,对方不可能听不见,难道是睡得很死?他可不敢大意,毕竟任何决策都关乎着十几位兄弟的身家性命。
七组组长阿坤和二组组长棒槌男在队伍最前方,阿坤收到阎春晖的指令,要他停下摩托前去查看,并提醒要先礼后兵,以和为贵。阿坤将摩托停在原地,单手拎着钢管,冲着旁边的棒槌男一挥手,示意他一起过去。棒槌男人称老马,点点头,也停下摩托,抄起钢管和阿坤并肩而行。阿坤又朝身后的安保努努嘴,示意安保跟在身后打掩护。两名组长,一位持枪安保,蹑足潜踪,生怕弄出一丝动静,惊醒前面两头正趴在路上熟睡的钢铁猛兽。
加着十二分小心溜达到车前,透过汽车后视镜,阿坤注意到驾驶位空无一人,副驾驶也是,车窗是打开的,他撅着屁股探进半张脸,车内无人,倒是有一些包装食物。诡异的是,老马查看的另一辆车也没半个人影儿。凭记忆,阿坤笃定这两辆车就是昨晚他在后面见到的车,车中的人呢?聂雷聂雨也有枪,难道被猎物打死了?我滴个乖乖!阿坤自言自语,他拎着钢管四下观望,除了风吹草动,树叶婆娑,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天色依然幽幽暗暗,青青的,像铅,像雾。
“盘长,车里连根毛都没有。”阿坤透过耳机向阎春晖汇报。
阎春晖略感惊讶,他钻出车门,穿过摩托车群,来到轿车前,也撅着屁股瞅了瞅,随后挺直身子向四周看了看,说:“那就白捡两辆轿子,没白来。”
“这还有辆摩托。”老马叉着腰低头看脚下。
“就是昨晚韩鹤年的摩托,摩托上有三个人,聂雨在后,女人在前。”阿坤走过来,见一辆中型摩托倒在路边,车把、油箱、侧盖和真皮坐垫上都落了一层白霜。
“他们丢下摩托,在山里跑不远。轿子里的人,有两种可能,要么在追击他们,要么已被他们干掉。”阎春晖说,“听我命令,留下九组组长,一名安保看家,其余人包括我,兵分三路:向南,由五组组长老鬼带头,六组组长帽哥和两名安保予以配合;向北,由三组组长老刀带头,八组组长阿武和两名安保全力配合;其余人跟我向西,各队保持耳麦畅通,随时汇报。就算他们钻进耗子洞,也得掐着尾巴给我揪出来。”
“如果事出紧急,能自行开火吗?”老鬼问。
“能!”
“出发!”
阎春晖这一队,有七组组长阿坤、二组组长老马、十组组长东子,及两名安保。正西方是一道山丘,与山路接续,仿佛一条绳子打了个结。刚接近山丘,阎春晖就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划破大山的寂静。他贴着一株膨大的枷罗木,辨认枪声的具体方位,并示意身后的人不要聚堆,最好猫着腰,竖着耳朵。大山恢复寂静,阿坤凑到阎春晖跟前,笑眯眯地,毛遂自荐,表示要替阎盘长探探路打前锋。阎春晖觉得这小子挺爱表现,值得嘉奖,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应允,阿坤弓腰扎进混沌的山色之中。
百十米外,阿坤站在墨绿色的山丘上,身躯晃动,四下观望,几只黑斑似的鸟影扑棱着翅膀在天空中隐没,墨绿海洋的某个位置反复涌起,应是有人在林木中蹿动,他想起小时候在玉米地里奔跑穿梭时,肩膀撞击玉米杆的情形,随即回头冲阎春晖等人招手。阎春晖手一挥,率人飞奔而至。山丘上的视野更加开阔,天色与林色被薄雾从中间豁开,山路消失于前方的林野,没有路标。
“盘长,看到那里没?刚才那个地方有动静,现在没了。”阿坤伸着胳膊,指向某个地方,“枪声八成来自那里。”
“冲过去!”
阎春晖锁定位置,率领手下旋风一样卷过去,林子多儿茶,蓊蓊郁郁,空气潮湿,地面散发着腐败落叶发酵后的霉味,别看在山丘上居高临下看得清晰,进去后就有些迷瞪转向。阿坤掏出指南针辨认了一下方向,在前开路。兜兜转转过了五分钟,阎春晖阿坤已穿过茂密的小乔木林,进入一片矮灌木地带,像蛇一样钻进去。
“盘长,烟头,刚掐灭。”阿坤弯腰拾起落在树叶上的烟屁股。
“饼干内包装。”老马低声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老马手中捏着一只直径寸许的透明内包装袋,不用猜,说明不久前有人路过这里。他们又在附近搜查了一阵,没有见到血迹。
“他妈的,老子怎么眼皮老跳呢?”阎春晖瓮声瓮气,自言自语。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东子接过话茬,“盘长是哪只眼?”
“左眼。”
“那不是要发财了?”
话音刚落,在灌木深处蹿出一队人,捧着AK47和手枪指着他们的脑袋,移动身形,将阎春晖等人团团围住。阎春晖数了数,共八人,都不认识。当前的是一位瘦高男子,二十四五岁的年纪,手中拎着钢管,旁边站着一位碌碡形男子,浓眉阔目,手中握着一把手枪,其余的人有的持枪,有的拎着钢管,有四人穿着深绿色制服,是安保,从形制和袖章图案看,与缅海安保不同,说明属于不同的安保公司。
阎春晖猜测,这群人必定就是勐昆科技的了,他们胆大妄为,竟敢入室抢人,又跟踪他们趁火打劫,简直没把缅海周先生放在眼里。现在被人用枪指着脑袋,他并不害怕,金三角的潜规则是钱是唯一的标准,勐昆的人,抢冯金虎、跟踪他们捡便宜,也都是为钱。只要不害命,一切都能谈,都能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