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挨到天明,聂雷挎着枪,左手臂搂着虚弱的申屠嘉嘉,右手臂搂着冷得打颤无精打采的弟弟聂雨,咬着牙绷着劲艰难地向山上爬。这道山岭并不算陡,和国内的崇山峻岭没得比,但比起他们之前翻越的山坡无疑要庞大许多。目前他们位于半山腰,估么半小时能到达山顶。走到现在,聂雷全靠一口气撑着,若泄了气,他们仨就交代了。
大约四十分钟后,聂雷终于晃到山头,山头并非光秃秃的石头,亦未长满野生植物,而是种着一大片翠绿翠绿的灌木红茶,茶树高不到三尺,一垄一垄的,仿佛城市的绿化带,足有五十亩,要是劲风一吹,茶田会掀起层层碧浪。在茶田中央,站着一位背着竹篓的采茶女人,从体型、侧脸和装扮看,约五十岁上下,戴着一顶竹笠,竹笠下是一副充满沧桑岁月感的古铜色脸颊,外面套着一件朴素的碎花褂子,正埋头采一芽一叶。聂雷托着申屠嘉嘉和聂雨,一步步靠近那位采茶妇女。在距离十来米时,那妇女似乎察觉到了,甩脸朝侧面一瞧,吓了一跳,立即停下手头工作,转过身正对着他们。
“您好,阿姨,”聂雷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先打招呼,“我的两个同伴病了,能去家里休息一下吗?”他知道这种交通不便的地方肯定有落脚地。
“直着走,房子在山下,老倌儿在家忙活哩。”妇女说的是西南官话。
聂雷双腿抖成筋膜枪,胳膊几乎失去知觉,靠着意志力托着申屠嘉嘉和弟弟。采茶妇女大概看出聂雷的窘状,干脆一把将申屠嘉嘉拉到自己怀里,搀扶着,头前引路,聂雷扶着弟弟跟在后面,摇摇晃晃下了山。山脚果然有一所孤零零的宅子,由砖石和木材建成,篱笆院子,院墙外有一块自留地,分成几畦,种着藤蔓植物,秋天时节,藤蔓叶子都掉光了。
他们又走了二十来分钟,才晃到院子。院子东北角有一口砖砌大铁锅,灶口前堆着一大捆劈好的木材,木材前趴着一只纯白色的老猫,猫正在舔爪子。他们撩开门帘,走进堂屋。堂屋空间不小,一堆堆的茶菁堆放在草席上,放置一夜,没了水灵劲,变得干瘪。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正在坐在马扎上挤压茶菁,全神贯注。老人瘦瘦黑黑的,脸像是床上弄皱的褥单子,花白的山羊胡打着卷,好久没有认真打理了,看得出生活不易。见有人撩开帘子,老人甩脸抬头一瞧,愣了一下。暗忖:婆娘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搀扶着一位漂亮的女娃子,怪事怪事。紧跟着,聂雷搀扶着聂雨也跨腿走进来,肩上还挎着一把突击步枪,老头见过,顿时警惕起来。
妇女说,老倌儿,遇见仨年轻的娃,身子病了,来咱家歇歇脚。老头没说话,起身接过聂雨,将三人引入卧房。房间内摆着一张大木床,刚好能睡三个人。聂雷千恩万谢,看了看他们仨,裤腿、鞋子都沾满泥点子,不好意思直接躺下,就寻了一个大塑料袋铺在床上。三个人翻身倒下,闭上眼,一句话都不想说。聂雷还想嘱咐老人弄点吃的,倚着门框向外一看,老夫妻俩正在拾掇。墙角有一口小灶,老人点燃没有烧透的木炭,锅里倒上热水,将大米、鸡肉和青菜按次序放进锅内,盖上锅盖,蹲下身往灶口添柴。聂雷认得,是佤邦地区常见的鸡肉烂饭。
聂雷又躺回到床上,侧着脸,打量着躺在中间的申屠嘉嘉,此刻,申屠嘉嘉眼睛紧闭,双唇纸白,抱着胳膊,瑟瑟发抖,精神十分虚弱。聂雷抽过一床被子,盖在她身上,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很热。他清楚得很,申屠嘉嘉感冒了。聂雨比申屠嘉嘉还困,趴在枕头上,呼呼大睡,有时候嗜睡,像霜打的茄子,有时候又很狂躁不安,易怒。聂雷心情沉重无比,弟弟的情况远比申屠嘉嘉严重——他的毒瘾犯了。
昨天晚上,他们在半山腰发现一处僻静地,找了两段朽烂的原木当板凳,聂雷坐中间,左侧是申屠嘉嘉,右侧是聂雨,空气凉得像水一样,抽打着肌肤,冻得浑身发抖,每秒都在煎熬。聂雷想讲个笑话,活跃下气氛,但想了半晌也没头绪。很晚了,申屠嘉嘉说冷,冷得要命,还打了个喷嚏。聂雷环顾四周,没有火光和灯光,他猜敌人不太可能在这个时候还活动,都是人,是人就需要休息。现在燃起篝火,问题是不大的。想到这里,他起身在周围摸索,捡了一些树枝和木块,抱回来,又抓来一把引火的干树叶,掏出打火机,点燃。为了防止火灾,聂雷还特意把火堆周围的树叶树枝清理干净,弄出一个环形隔离带。
不大会儿,火光烧破浓浓大夜,源源不断地释放出能量,暖意在每个人身上流淌。聂雷忽然感到可惜,没有打野味,否则烤鸡肉兔肉还是不错的,想想就流口水。申屠嘉嘉还是觉得冷,干脆伏在聂雷的腿上,蜷缩着,像只可怜的小猫。聂雷搂住她的腰肢,轻轻摩挲,希望能送她一些热量。他清楚,申屠嘉嘉比他少吃一顿饱饭,体能不足,精神又高度紧张,再加上夜晚寒气逼人,肯定是撑不住了。
此时,聂雨坐在一截原木上,双臂环在膝盖上,脸埋进胳膊,沉沉睡去,大概由于呼吸不畅,还传来轻微的呼声。燃起篝火之前,气温如此低,没有御寒的羊毛毯,又困得人上下眼皮打架,聂雷身上每个肌肉组织都疲乏得要命,尚且睡不着,聂雨却睡得跟死猪一样,简直不可思议。待燃起篝火,火苗暖烘烘地炙烤着空气,热浪汹涌着频频扑向人脸,睡意狂如风暴,一波一波袭来,聂雷闭上眼,很快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聂雨却“醒”了,毋宁说梦游,说着呓语,挥动胳膊搏打着虚空中的东西。聂雷惊醒,被弟弟诡异的举止吓到了,哪有闭着眼打架的道理?只能是梦游。他一把抓住弟弟的胳膊,将站起身闪闪躲躲叽里哇啦的聂雨又摁在原木上。很快,聂雨豁然苏醒,整个人萎靡不振,像是被抽干血液,失掉灵魂。
“锅,我对不起你。”聂雨耷拉着脑袋,像晕车一样。
“你咋个咯?”
“吸白粉儿,吹壶壶咯!”
聂雷脑袋嗡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