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
距离六点起床的时间还早。
有个女犯人被尿憋醒,迷迷糊糊起了床,准备去墙角的马桶解决一下。
没走两步,一脚踢到了侧躺在地上的陈柠。
“滚一边去!”她骂骂咧咧踹了几下。
陈柠肩膀软绵绵倒向一旁,脸色惨白,眼睛紧闭,嘴角全是血。
女犯人吓了一跳,揉揉眼睛仔细一看,才发现,她右手腕已经血肉模糊,血都已经流了一地。
女犯人尖叫了起来:“死人了!死人了啊!”
很快,狱警赶到。
察觉陈柠还有一丝微弱呼吸,立即通知医生抢救。
陈柠最终还是被医生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她自杀失败了……
有了这次事故。
牢房里的其他女犯人都提高了警惕。
即便陈柠后来又各种试图自杀,也都被及时阻止。
她们说,那个交代要‘照顾’她的人,不想让她这么轻易就解脱了。
无休止的折磨与摧残,将一直伴随她身边。
……
陈柠入狱不久的某个夜晚。
贺胤臣独自驱车离开市区,到了一个位置隐蔽并且被高墙环绕的仓库。
这是他私下买了块地然后搭建的。
仓库表面看起来平平无奇,里面却别有洞天。
随着贺胤臣的进入,灯光接连亮起。
场景宛如一个艺术展览馆。
墙壁上,挂着一幅幅精心装裱过的画作。
有速写,有素描,有水彩也有油画,还有一些草稿练习图和随意的简笔画,有的甚至是课本作业本上的涂鸦。
而这些,全部是陈柠画的。
她初中高中画的一些东西,再到大学所有的作品,竟然都在这里,并且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着。
贺胤臣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看着一副接一副的画。
那些画的笔法,从稚嫩逐渐变得成熟,画面内容也从简单逐渐变得复杂多样。
谁能想到,原来陈柠家里出事后,她为了维持生计卖掉的大学期间的画作,背后最大的买家就是贺胤臣。
在两人结婚的一年里,贺胤臣把其他收藏家买到的画作,也不计成本地收入囊中。
他知道这些都是她的宝贝。
要不是家里出了那么大变故,她不会就这么卖掉。
所以,他暗中搜集回来,都悄悄替她保存在了这里。
打算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把这些给她。
除了这些画,还有很多其他东西。
中学时候,陈柠给他送的各种小礼物,过节的也好,生日的也好。
虽然当时被他当面扔掉了,可背地里,他都留了下来。
还有结婚一年里,陈柠那些尝试用来布置房间却被他要求丢掉的装饰。
其实也都在陈柠扔到垃圾桶后,被他偷偷捡起。
两人的家里,几乎没有任何陈柠留下的痕迹,实际上,那些痕迹,他都保存在了这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到了尽头。
贺胤臣驻足在最后一个展示台前。
这上面放着的,正是结婚一周年纪念日那晚,陈柠在家用心布置过却被他要求清理掉的彩灯串。
凝视许久,贺胤臣眼尾泛红,嘴角扯起自嘲的冷笑。
“呵呵……”
“呵呵呵……哈哈哈哈!”
笑声渐渐变大,渐渐变得……如同野兽痛苦的嘶吼。
贺胤臣笑得声嘶力竭,笑到轰然倒地,笑到状若癫狂。
他在笑自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许久,直到嗓音沙哑,双目血红,他从地上爬起来,走到车子后备箱拿出两桶汽油。
盖子拧开,刺鼻的气味飘散。
他目色狰狞,疯子似的把汽油洒满了整个仓库。
然后,他回到车上,降下车窗,用力甩出一只点燃的防风打火机。
黑夜中一道火红抛物线落进仓库门口。
他一脚油门,头也不回驱车离开,任由后方大火漫延吞噬整个仓库……
所有藏在心里的情感,连同藏在仓库里的一切,从此飞灰湮灭。
……
时间没有停下脚步,飞逝如白驹过隙。
哪怕以年为单位,看起来很漫长,一晃,也就这么过去了。
烈日当空,瀚海女子监狱大门缓缓打开。
“陈柠。”
“到。”
“出去以后,好好做人。”狱警叮嘱了一句。
“是……”沙哑,低微的声音响起,一只苍白枯瘦的小腿,慢慢迈过门槛。
另一条腿迟疑了很久才跟着迈出来。
地面热浪翻滚,扭曲了周围的景象。
陈柠站在监狱大门外,呆呆地看着远方。
凹陷的脸颊上几乎没有血色,一双眼睛早已没了曾经的神采。
原本八年的刑期,因为她后来表现良好,减了两年半。
即便这样,她也已经在牢里度过了五年零六个月。
入狱前,路边两旁栽的绿化树还只有成年人胳膊粗,现在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陈柠僵硬地挪动脚步,沿着路旁树荫缓缓前行。
不远处有个公交站台,但她身无分文,也没有手机,想去哪也只能徒步。
服刑期间,她偶尔收到过贺延圣寄的信。
他告诉她,她妈妈情况还算不错,而且有了新的治疗方案,可以活更久,足够等到她出狱。
这也成了她在监狱中撑下去的唯一信念。
最近一次收到来信是半年前。
贺延圣在信中说自己要去国外拓展家族业务,给了她一个手机号,叫她出狱就联系,会有人安顿她。
不过,她现在就算能打电话,也不想去联系。
贺延圣为她做得够多了,她不想再麻烦他。
时间还早。
她决定步行前往疗养院,大概天黑之前就能见到妈妈了。
烈日炎炎。
她带着这么多年心里唯一的牵挂和支撑的信念,缓慢而坚定地朝着市区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