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取名叫“竹湘阁”的地方，景色自然是与别处不同，独处一隅，幽静恬怡，耶律嫮颀在这一住就是四年。
这里不是他住的最久的地方，东南角承渊殿后的小院，他可是住了五年之久。因离钦天监近，耶律嫮颀也时常去那儿转悠，这是也为何，他与汪沪正相识。
在此之前，还曾在幽都城的驿站住了一年，那里更是简单，两间厢房仅此而已。
从辽丹国来的厨子果然不俗，不出半个时辰便做出一桌午膳，荤素搭配，看着就食欲大增。
这顿午膳几个人用的实在安静，文匆匆不出声，也没人敢随意挑起话头，再加上主人耶律嫮颀本也是个话少之人，这下更是没话说了。
在一旁伺候的，是耶律嫮颀的小跟班，默臣。文匆匆也见过，那日在隐泉山，将自己看成女鬼的家伙，就是他。
默臣话不多，但也不少，权烛辛闲来无聊，尽是和他闲扯。
先是说起了最近热门的沁妃行凶之事，默臣滔滔不绝，说的有鼻子有眼，好像自己就在现场，不过大体过程和似水说的并无差异。
众人正等着文匆匆去茅房回来，继续说下一段时，却迟迟没能等到她的身影。
“小姐，去永寿殿了，你们不知吗？”似水漫不经心的说着，还以为大家都知道呢。
几人相觑，满脸茫然。
从竹湘阁到永寿殿，这条路并不好走，倒不是说距离有多远，而是文匆匆根本就不认识路。问了几个宫人，又走了好些个冤枉路，这才找到目的地，当看到匾额上“永寿殿”这几个字时，呼出一口长气。
近身伺候苏太后的东篱嬷嬷一瞧是文匆匆来了，满心欢喜的迎了上去。宫里一直在传，天女娘娘今日回宫，没想到，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文匆匆是掐好时间的，她盘算着这个点儿苏太后必然在午睡，这样一来，既不用亲自面见太后，彼此心有芥蒂的假面寒暄，自己也算是来永寿殿走一遭，外人也说不出什么不孝的闲话，一举两得，岂不快哉。
所以，当东篱迎上来的时候，文匆匆也并无什么不自然，一脸笑嘻嘻的，准备好好客套一番。
“苏娘娘来的正好，陛下也在寝殿陪着太后说话，您也来，太后定更高兴。”
东篱话一出，文匆匆心里咯噔一下，自己盘算这么多全都落空，失策了！
有万般个不想去，可也只能硬着头皮硬上，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磨磨蹭蹭的跟在东篱身后，这是她第一次来永寿殿，到处都是精致的装潢，看得眼花缭乱，可现在根本没心思去管这些，一门心思想的，都是该如何解释那封信的事，可李湛也在场，如此直截了当的揭穿是不是不太好。
李湛埋着头坐在苏太后床榻的绣墩上，一项蛮横不讲理的霸道帝王，怎么今日变得如此乖巧，少了往日的戾气，顺和的如同一只小猫。
听到脚步声，李湛这才抬头，当看到文匆匆时，那双温柔的桃花眼竟立刻警惕起来，微皱眉头，从眼神里射出道道寒光。
“该面露狠色的应该是我吧！”文匆匆瞧这那边一脸的不悦，心里自顾自的嘟囔着，斜眼没好气的瞪了李湛一眼。
自己的一世英名，全都被这个阴险狡诈的李湛给毁了，刚刚因天女娘娘身份树立的几分威信，也都尽数用在了救薛沁儿那个女人身上。
说不恨，那是假的！
文匆匆向着苏太后和李湛请安罢，苏太后轻轻拍了拍身侧，让她坐到身边来，文匆匆十分听话，温顺的坐了过去。
“姑母，听说您病了。”俨然一副乖乖女形象，温柔娴静的说着话，“还以为您再也不想见我了呢。”
“哀家事身体有恙，但是与你无关。”说着，将目光看向李湛，意思很明白了，这场病都是他气的。
“姑母英明，知道侄女是清白的。”文匆匆如释重负。
苏太后何等聪明，只需稍稍思量，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李湛的安排。为了薛沁儿这个女人，不惜干起伪造书信这种低下龌龊之事，这才是她最寒心的。
想想，此事已成定局，那文成王李尧本就存着叛逆之心，也算是死有余辜了。只是，没有因此事彻底整垮薛沁儿，遗憾啊，遗憾！
“湛儿，你来哀家这不只是瞧病的吧，想说什么，就赶紧说。”苏太后明显是有些不耐烦了。
李湛起身提起口气刚想说，却又咽了回去，犹犹豫豫的倒不像是他的风格。
“哼！”苏太后好像是看懂了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思，带着轻蔑的语气说道，“要是薛沁儿的事就别说了。”
“母后！”李湛屈身作揖，虽难言，但还是求情道，“儿子想为沁儿求个恩典。”
“住口！”苏太后一声戾喝。
“朕要娶沁儿为后！”
李湛此话一出，寝殿瞬间鸦雀无声，一旁伺候的几个小宫女被东篱默默遣了出去，如今，只剩下文匆匆一个外人，而且她还坐在床榻边。
身处两人之间，文匆匆又些尴尬，现在只能是一动不动，就连眼珠子，都直勾勾的盯着床板，不敢有半分转移。
“哀家留她一条贱命已是恩典，怎么，皇帝要得寸进尺。”苏太后调整呼吸，强压着心里的怒火，保持一个太后应有的风范。
“儿子不敢！儿子只有这一个请求。”
“她是顺帝的妃子，你的皇嫂，本就是个该去庵堂过活的姑子。现如今，你要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坏了自己的名声！皇室妃子又岂是什么女人都能做的嘛！湛儿啊，湛儿，你太令哀家失望了。”
“沁儿本就该是朕的，阴错阳差才嫁给了李翕。”
李湛铮铮有词，丝毫不退让，皇位和女人，他都输下阵，想来是恨极了李翕这位大哥。
各种阴错阳差，苏太后又怎会不知，可她更清楚，有些错，不愿老天，乃是人为。
“就算你跟翕儿样貌相同，可身份地位却完全不同，她认不出你们的长相，难道还分辩不出谁是皇帝谁是王爷吗？”苏太后将半躺着的身子直起，脸色蜡黄，但说话语气依旧魄力十足。男欢女爱之事，她本不太想过问，可无奈自己的儿子各个是情种，所以，有些话是得说清楚了，“薛沁儿，想要什么，她自己清楚的很！倒是你，身为帝王，却连一个女人的心都瞧不明白，哀家真的是怀疑，当初的选择是不是错了！”
夹在中间好难做人，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种话题严肃的热闹，不凑也罢。
“渐寻！”突然被苏太后点了名，“你怎么想。”
世间最说不清的就是“情”字，她一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人，哪有什么想法。
文匆匆试图打破眼下微妙的氛围，咧嘴一笑，应合着回道，“姑母说的对，薛沁儿现在的身份很尴尬，确实不适合再入后宫。”
“苏渐寻！”李湛怒吼一声。
文匆匆一瞧李湛这头生气了，赶紧一转话锋，“如果陛下实在喜欢，让她换个身份，来宫里做个美人什么的，还是能行的通吧。”
两边都不易得罪，说话只能是左右逢迎，提着胆，小心小心再小心的伺候着。
“渐寻大度，哀家觉得甚有皇后贤风。”
太后果然是太后，这都能硬生生的扯上关系，文匆匆就当作是夸奖了，咧嘴一笑，应付了事。
“湛儿，如果你执意要娶一个顺帝的人，那就将渐寻要了去，她做皇后，怕是无人会反对。”
这次，李湛没有高声反驳，反而是恶狠狠的看向文匆匆，此时，怕是想吃掉她的心都有了。
今天这场局，注定是要不欢而散的，大家各怀鬼胎，而且各不让步。
“母后说的对，朕的皇后，可不是什么女人都能做的！”李湛说着又作了个揖，“母后安心养病，儿子先行退下，今之事，还请母后上心多想想。”
今天，他也没打算就此能说服苏太后点头应允，闹的这么僵，也并非他本意。
衣袂一撩，转身离去，跨着大步子，快速走出了寝殿。
本来只是想看看苏太后，没想到参与了一场如此激烈的争辩，自己还被扯了进去，心真是累了。一看苏太后也有些疲倦的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文匆匆也不多留，又说了两句话，赶紧识趣的离开。
临走时，苏太后还不忘命东篱送上一只羊脂玉镯，珠圆玉润，让文匆匆爱不释手。今儿也算没白来，得了这样一个好物件，值了。
大口呼吸着殿外头的好空气，轻快的跳着从游廊台阶一路走下，心情愉悦，浑身自然轻松。
“你倒是能说会道，谁也不得罪。”
文匆匆听声音，赶紧警惕起来，转身一瞧，李湛双手叉腰，正站在自己刚刚走下来的台阶上。一身威严，两目愤恨，这明明是一头饿久了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