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是几岁的时候，耶律嫮颀也忘记了。
那日，因为父王新纳了位异族女子入宫，母后一时气愤便抽刀砍向父王，两人争执过程中不小心误伤到他，一条血淋淋的刀疤在背后印出。他只记得那日哭的撕心裂肺，到底有多痛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就连那道疤痕也随着长大慢慢淡去。
这次，刺在左肩上的短刀之痛，他是此生都难忘了吧，可心里的创伤远远比这些要折磨人千倍百倍。
太医包扎完伤口后便默默退下，本还想说些伤后注意事项，可瞧他心不在焉的，说了也是白说，索性也不浪费那个口舌。
帐子里刚安静没一会儿，百里急匆匆的跑了进来，“王上！”
耶律嫮颀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想的全都是刚才文匆匆的话，他不愿相信，这段感情就此终结，即便是三年前文匆匆莫名消失，他也从未放弃过重修于好的念头。
今日这一刀，是彻底从自己的妄念中清醒过来。
百里已经习惯了王上如此失魂的样子，每每见到文匆匆，他便总是这样。以前像是个傻里傻气的孩子般傻笑，现在，却是像失了魂的老夫毫无生气。
“王上。”百里依然锲而不舍的叫道，迟早是要回归现实的。
耶律嫮颀不耐烦的将目光扫了过去，刚要将身子坐正又牵扯到肩上的伤，痛的轻“嘶”一声。
他记得，是命百里去送文匆匆，可见他这么快就回来，不觉疑问，“你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了？”终是放心不下文匆匆，本就拿邑平复的心这下又稍稍揪起。
“王上安心，已派人跟去，末将还有事不便相送。”百里淡淡的回道。
他若不想做一件事，总是能找到无数个理由，耶律嫮颀对他很了解，也不再追究。
再次走回案几，还有好几个奏章没有看，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候。右手拿起朱砂笔，在纸上画勾画叉，不觉又莫名庆幸起来，伤的不是右肩而是左肩。
瞧百里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似有什么想说却又犹豫不决。既然他不知如何开口，耶律嫮颀抢先叮嘱道，“吩咐下去，收拾收拾明日回宫。”
“王上，不可。”百里连想都不想，便急急忙忙的回绝道，“如今，洛沧皇帝就在庸邑城，这可是灭了他们的绝佳机会。”
他当然也知道能等到这样的机会实属难得，可即便是机会在眼前，也并不说明，他们就能趁此一举获胜。
李湛是个不好对付的对手，前几年荒废朝政，他们辽丹国才有机可乘顺利拿下边境好几座城池。可现在不一样，短短几日，便肃清朝堂上的绊脚石，更设计引诱商亲王苏勉犯错，彻底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永无翻身之日。
如此精明的一个人，想要再从他身上瓜分利益，已不再如往常那般容易。现下，就算是辽丹军将他们团团围在庸邑城，也难有十足把握顺利拿下。
“庸邑城是边塞重镇，当初，王上就不该……不该如此轻易还回去。”对于还城这件事，百里至今仍然心有不服，再一想，是因为文匆匆这个女人而乱的方寸，也稍稍有些平和了许多，因为，在她面前，十次有九次王上都会乱了阵脚。
耶律嫮颀却是不以为然，“别说了，听令便是！这是我答应匆匆的最后一件事，说什么都不可食言。”
百里气更盛，“王上，您为苏大小姐已经付出这么多，今日，您还要为了她……”
欲要说教一番，百里最后还是收回了那些劝解的话，已经这么多年了，耶律嫮颀又不是第一次为爱忘了自己。可一想到，当初他为了太子之位抛下文匆匆而委屈娶了萧千离，又觉得，他不是个太过感情用事之人，到了关键时刻，还是会冷静的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这一点，百里还是深信耶律嫮颀的。
稍稍降了降火，这才又心平气和的说道，“王上，来不及了，回鹘的军队就快与我们汇合了。”
耶律嫮颀听罢不觉皱起眉，十分费解的问道，“回鹘军队？他们怎么会来？”
百里低下头，有些不安的回道，“是……是末将送的信。”
话音未落，案几上堆积成小山的奏章“哗啦”一声全然被推落到地上，好些个奏章飞出老远，还有几本撞到百里的腿后散落在他的脚下。
百里知罪单膝跪下，胆战的颔首低头，目光扫过那奏章上殷红的批注，心里也开始打起鼓。
虽说，回鹘如今的太后是辽丹国长公主，耶律嫮生，而回鹘可汗也才是个不足十岁的小娃娃，政权军权全都掌握在耶律嫮生手中，光是论关系，两国可以说是亲密无间。
当年耶律嫮颀登基为王，回鹘部落没少出力，而迅速扩张吞并邻近小国、攻掠洛沧城池，回鹘更是亲力亲为。就连当今皇贵妃，都是来自回鹘部落的尼雅公主。
再是亲密，可终究也不是同国人，他们之间仍然存在着各种利益。这一点，也是耶律嫮颀最为担忧的，所以，他也有意无意的开始疏远回鹘。就拿这次萧千离和尼雅发生冲突的事来说，他的态度就又些偏颇，明明尼雅更站理，却就要偏向萧千离，不由分说，便是十日的禁足。
那边自己努力疏远回鹘，这头，百里却又刻意拉近距离。耶律嫮颀他说的话，不生气才怪了。
“你让他们来做什么？”耶律嫮颀高声质问道，肩上的伤口又开始阵痛。
百里虽知道擅作主张不对，可并不觉得这么做没什么不好，豪言道，“前不久，陈少天带领数千士兵已驻扎进庸邑城，末将是担心，此番讨伐胜算太低，所以，才会命人去回鹘，请调援兵。”
“荒唐。”耶律嫮颀随手抓起案几上的墨砚，高举在半空却又迟迟没有扔出去，他对百里的怒气也并非到达非要置于死地的地步。
稍稍将怒火捋顺，又把墨砚狠狠地砸在案几上，“从今往后，没有的命令不得私自和回鹘接触，你若再犯，定不在在留情。”
毕竟是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兄弟，他也不愿因为这件事心生隔阂。可对于即将赶来的回鹘士兵，想想又是一脑门子事。
不管怎么，耶律嫮颀这次是铁了心要放弃庸邑城，本来，这座城就是送给文匆匆的，此番纠缠，不过是想趁机带文匆匆走，可眼下……一切都变了，变得再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