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嫮生特特从回鹘赶来参加亲弟弟的婚礼。
牛羊千头,皮货百车,还少不了整整一箱子稀奇百怪的彩石,虽比不得玉石金贵,可在回鹘部落,那可是婚庆嫁娶必备的吉祥彩头。
浩浩荡荡百十来号人,走了五日才到辽丹苏玛城,不过,他们并没有进城,在城外二里开外的地方安营扎寨,不出半日光景,一座移动行宫便建成。
随行的奴隶就地支起帐篷,奴婢侍女则架起锅灶,甚至都开始分工采买任务,本是一片荒辽的开阔空地,瞬间聚拢了烟火气息,缕缕炊烟升腾,瞧着不比任何一座村落差。
文匆匆路过此处还颇为惊讶,想着必是哪家贵族千里迢迢赶来凑热闹,城中住不下,便在城外搭起了帐子。若搁在平常,她定要上去询问一番,到底是哪家名门望族如此阔绰,光是随行的一帮下人,就足足有一个连之多。
不过,即便不上前了解,光是从搭建的帐篷便可看出,他们不差钱。
文匆匆一声令下,马夫大哥立刻扬起马鞭加快行驶,眼下正是中午饭点儿,他也想快些进城,说不定雇主还能赏一顿免费的午餐。
马车刚驶出,又忽而停住,文匆匆差一点儿因为惯性从马车里窜出去。
马夫大哥本也是性子暴躁之人,未听他先开口骂脏字,却传来一个娃娃奶声奶气的叫嚷。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从此处过,先交买路钱。”
清明宏亮的奶凶声,听着很事耳熟。文匆匆掀起门帘一瞧,果然是他,不觉惊叫道,“勒延!”
这才半年不见,以前的小娃娃长高了些,可他的脾气依然是霸道的很,一点儿也没有小孩子该有的畏怯。
此时的小勒延正跨着大步挡在路中,双手叉腰,双目威严,撅着小嘴一副凶样。
人还没有马高,却仗着满身强大气场做起拦路的活儿。
“丑女人!?”勒延高叫着脱口而出,他还有些纳闷,怎么会在这里遇上,不觉小嘴撅的更高了,“你不在城中准备嫁给我舅父,赶着马车要去何处?”
他再是小人精,也不会懂男女感情的事。勒延见过两人甜蜜的样子,自然而然认为,舅父成婚,所娶之人必然是她。
文匆匆甚是尴尬,她也想知道为何新娘不是自己。
还想说两句哄骗的话便快些上路,没成想,勒延笑嘻嘻的这就爬上了马车,顺手抽出腰间的一把木剑,用力一挥,“驾驾!马儿快跑。”
当一个孩子,可真是快乐,只需拿着心爱的玩具,便可自娱自乐。
马夫大哥已被这个小屁孩气的双眼冒绿,可一边还要顾着躁动不安的马儿,最后,只能对勒延的各种取闹束手无策,求助的目光看上文匆匆,可以感受得到,他对这个熊孩子很是不耐烦。
“勒延,不许胡闹。”文匆匆没好气的高声一叫,她现在可也没心思跟小屁孩瞎扯皮。
勒延是那种欺软怕硬的孩子,所以,在家里他很是害怕耶律嫮生,但凡他老娘一皱眉,瞬间就变怂,乖巧的像是个三好学生。
可一旦身边没有能管束他的人在,又会立刻切换成齐天大圣,稍不注意就能把天捅破。
舅父耶律嫮颀跟勒延他娘一样,整日不苟言笑,勒延自然也是怕他的,可是文匆匆就不同,即便说她是“丑女人”,她也只会自己憋着生闷气,要不然就是哼唧一声,不理人。
可这一次,勒延欺负惯了的人竟然发起了火,嘴上说话不再是柔声细语。勒延瞧见,心里也为未免有些发慌,不知所措。
“阿娘忙,不理我,你,你也对我凶。”勒延越发觉得委屈,耷拉着小脑袋一阵哽咽。
文匆匆瞧着他哭的怪伤心,也跟着软下心。想也能想得到勒延在回鹘的生活,小小年纪就要接任回鹘可汗的位置,跟那些可以做他爷爷的心机男们混在一起,每日都要像个提线木偶一般坐在帐中听些听不懂的话,好不容易议事结束,还得听从幕后操控者他那个强硬母亲的呼来喝去。
早早便失去了孩子因有的天真和自由,他就是一只生活在蓝天下的雄鹰,却活生生关在笼子里。眼下有难得的空闲还想好好玩一玩,又被文匆匆高声训斥。
如此想来,越发觉得他可怜,觉得自己刚才那句生硬的话太伤人。
文匆匆赶紧从马车上跳下,跟在他身边温柔的安慰起,“你,你别哭!我只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外出事。要不,我送你回去!”
反正都要进城,不过是多走两步路的事,有可能走在路上就碰到了勒延随行的奴才。
勒延听罢脸上的表情瞬间阴转晴,拍起手一个劲儿的叫着,“好呀,好呀。”
当他手指向不远处的帐子时,文匆匆后悔了,她没想到,那处刚刚经过的地方竟然会是他们的营地。就应该狠下心不管他,现在,可是骑虎难下。
这一来一回必然是会浪费时间,若是再被那耶律嫮生瞧见了,拉着说些话,又是要耽误功夫的。
可眼瞧着那个跑在前头又蹦又跳的勒延,也不能真的撒手不管。
“你瞧,我们在这儿搭了帐子,晚上还要吃烤全羊那。”勒延还是头一次出远门,看见什么都是稀奇的,就连平时最常吃的烤全羊,到了这里也变成了稀罕物。
这也不难解释,他为何要跑去路上拦车,兴致勃勃学着那些江湖人士坑骗的话。无非是新奇,以前只是在下人口中听说的事,今日也能自己做一遍,对于勒延来说,这太难得了。
还有几步路的距离,文匆匆停住了,冲着勒延说道,“你回去吧,我走了。”
不容她抬脚,勒延扭头回来拉起她的衣摆,“你不许走,我还没让大家伙瞧瞧新娘子长什么样呢。”
文匆匆本就想送至此便可,一听他说还要见众人,瞬间秒怂。要是自己真是新娘子,那也就算了,眼下,她什么也不是,再被人误会那可就要闹笑话了。
以后传出去,人们不会觉得这是小娃娃童言无忌闹出的乌龙,而是会觉得,你这个女人乱攀高枝。
勒延揪着她的衣摆顺势坐在了地上,昂着小脑袋忽闪着一双明晃晃的大眼睛,天真的看着她,“我现在,可以叫你舅母吗?”
越是心里难过,越是容易被戳中泪点。她离“舅母”这个称呼,现在隔着一座城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