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初夏庸邑经历了那场大地震,不管是朝廷还是百姓里里外外忙活的都是灾后重建的事,对于地震时因牢房坍塌而逃跑的犯人,却就少有过问。
刚入了秋,上头便开始主抓逃犯一事,最近一段时日这庸邑的牢房才算是热闹起来,又因为回鹘内乱,犯罪率也急剧上升,跟着,一批又一批犯人押入牢房,为了缓解衙门的压力,如果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儿,也便开恩都给放了。
文匆匆的出现再次带来了庸邑牢房的第二波热闹景象,大家争抢的不仅是想一睹天女娘娘圣颜,更重要的是求得一份祝福。
狱中来了位天女娘娘的消息放出去不久,狱卒们纷纷在文匆匆的牢房门前排起了队,不是送吃的就是送用的。一时间,条件艰苦的牢房也摆了不少“奢侈品”,比如说一床缎面的被子,一面光亮的铜镜。
一天的接见活动结束,文匆匆依靠在铁栏杆边,伸手将一包烧鸡递到了隔壁。
“感谢天女娘娘恩赐。”狱友说着,利索的打开油纸,扯下一只鸡腿就往嘴里塞。
文匆匆能有现在的好日子,全仰仗这位狱友兄弟,没想到,他一个阶下囚竟然还能在如此封闭的地方,具备散播谣言的能力。这才一个晚上不仅是牢里的犯人知道了“天女娘娘”,就连那些狱卒也都受到了蛊惑。
“兄弟,你以前是做什么营生的啊。”之前还对他爱答不理的,现在文匆匆倒是对他有了兴趣。
狱友吧唧两下嘴,皱起眉头表情凝重的思考起来,“我啊,也算是小有成就的商人。”像是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意味深长的继续说道,“哎,老天不待见啊,这不,成了阶下囚。”
“你不会是得罪了什么达官贵人,或是你的对手给你使了什么坏,又或者,你底下的小弟不老实?”文匆匆学着他之前的腔调,好一阵酸腐。
狱友摆摆手,悠悠默叹一口气,“不提也罢,不提了。”
既然不想说,文匆匆也不再打破砂锅问到底,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总是问也不好。
文匆匆话题一转,高扬起嗓音,“明日我要在牢中举办一个演讲大会,到时候,你来做我的助教!”
“演讲?”狱友不明,不知道这个演讲是何物,他只知道,庸邑城有个无涯书馆,那里常常有许多学者聚在一起,谈诗论道,偶而也会辩论些书本上的学究哲理。
文匆匆双手叉腰,一副要干一番大事的做派,“所谓演讲,跟论道差不多,就是我在台上讲,大家坐在台下听。这一期,我演讲的主题是‘人生路漫漫,Everythingispossible’。”
“I,I什么?”狱友越听越糊涂,觉得是不是自己在狱中待久,跟不上外面社会的节奏了。
“就是一切皆有可能的意思。”
狱友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不错,这个不错。”
“活动就在前面的空地举行,我跟狱头说好了,到时候,把咱们这一层的狱友都聚集在前面的几间牢房中,大家排排坐,一起听。”文匆匆不禁大手一挥,放眼望去都是自己的领域。
说罢,将小脸板正,端肃起来,对狱中的生活开始有所期待。
狱头不知被文匆匆下了什么迷魂儿汤药,什么事都听她的,明明一个坐牢的女犯人,却能大摇大摆的到处乱走,还能和那些狱卒称兄道弟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在众人的努力下,庸邑监狱第一期宣讲大会正式举行,演讲人则是花重金都难请来的“天女娘娘”,现场那还不是坐的满满当当,四间牢房,整整齐齐坐的都是犯人,而狱卒兄弟也都搬来小板凳,规规矩矩的坐好。
文匆匆上来先是一鞠躬,“大家好,欢迎来到我的宣讲大会!在坐的都是同乡,当然,也有从异乡来此犯案的狱友们,不过,相聚在此就是缘分,为了这份难得的缘分,大家鼓掌。”
众人还都挺给面子,此起彼伏的掌声瞬间在大牢里响起,文匆匆看着,很是欣慰。
拿出昨晚连夜赶出来的演讲稿,几乎是把从现代获取的心灵鸡汤都用上了,整整三页纸,当读完的时候,下面的人竟然没有感动。
“你们,你们不觉得很感人吗?”文匆匆沉下心,一脸扫兴。
狱头赶忙笑脸迎上,憨憨的回道,“天女娘娘您是不知,他们都是判了终生监禁的犯人,哪儿还有出头之日,您说的人生路慢慢,对他们而言就是在牢中渡此余生。”
文匆匆脸露尴尬,她把受众人群搞错了,跟一群失去人生自由的人讲这些,难怪像是对牛弹琴。
手里的演讲稿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也不顾什么大家闺秀的文雅,提起裙摆就往桌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一副大姐大的样子,“各位兄弟,你们有什么要问的都可以问我,天女娘娘今天定为你们答疑解惑。”
沉默片刻,终于有一位狱友兄弟出声,“天女娘娘,您是犯了什么事儿进来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可这个问题似乎大家都很想知道,一时间,热议四起。
文匆匆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这才娓娓道来,“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种经历,被人误解了,却又喊冤无门,我,现在就是这种处境。”
“天女娘娘我能了解您的心情,我,我和您一样,心里憋屈呢。”忽然,坐在前头的一个狱友捂脸哭泣了起来,看来,心里是委屈的很啊。
文匆匆赶紧安慰,“兄弟,莫慌,如果有一日我出去了,定要为那些冤假错案平反。”
“天女娘娘,我也冤啊,这都在牢里一年了,不知道我那个生病的老娘如今怎么样了。”
“呜呜呜,我那个刚进门的媳妇,可惜了!”
“你们这算啥,我都关在这十年了,儿子成没成亲我都不知道。”
……
诉苦的闸瞬间打开,一个宣讲会眼下竟成了吐槽大会,文匆匆听着鼻头一酸,她这次是彻彻底底体会了一把下层阶级的心酸。
“我了解,我都了解……”不觉,眼泪夺眶而出,尤其是听到妻离子散的故事,心头一紧。
和耶律嫮颀分离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心中的苦闷一直都找不到宣泄口,如今可好,在监狱里遇上一帮比自己还惨的人,瞬间觉得自己还是幸福的。
“小兄弟,你叫啥,家住哪儿啊。”文匆匆指着那个窝在角落里的小青年说道。
众人纷纷看去,气氛瞬间凝固,直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他是辽丹国的探子,不值得同情。”
辽丹国探子!虽不认识,可莫名有了几分亲切感,鉴于大家都是一个监狱的狱友,不觉想要为他说上几句话。
利索的站在桌子上,双手叉腰,严肃的说道,“同志们,大家都是失去人生自由的人,更应该相互支持,不论来自哪里,都是缘分不是。”说着,又拍起胸脯来,“我文…不是,苏渐寻,一介女流沦落至此,你们都伸出手帮我一把,为何不能对他施以援手……”
话还没说完,脚底一空被扛了起来,文匆匆吓了一跳,挣扎着踢了两下腿,身子一晃吓得不敢再动。
只是看个背影文匆匆也能认出扛自己的人是李湛,真想多重上个十几二十斤,压死这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
临走前,文匆匆不忘最后一句安利,“我与你们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