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十一月，辽丹已经下了两场雪了。
文匆匆站在阁楼上瞧着雪花如柳絮般打着旋儿落下，伸手接住一朵，刚落入掌心又瞬间消失。
这场雪在天还未亮之时便零星光临人间，不出半个时辰，雪花变成了雪绒，随着一阵阵风飘荡。当人们从睡梦中醒来之时，屋前，街道，早已是银装笼罩。
文匆匆欣喜着，这是她在DR世界里第一次瞧见下雪场景。在她的那个现代社会，自然的雪景已成了件稀罕事儿，而每年冬天三场人工雪的标配，成为他们所期待的日子。
“还好没有走。”用手接雪的乐趣让她兴趣盎然。
想起两天前，百里还着急忙慌的说要带走她，可将她放在这座莺苑已经两日了，却又迟迟不见百里的影子。有的时候，文匆匆也感到庆幸，还好是扔到一处生意兴隆的莺苑，要是在什么独门小院，就算不饿死，也要闷死了。
“青宁姑娘。”文匆匆伸着脖子，冲着个楼下的青宁唤道，鹅毛雪片顺着发髻溜进脖子，一阵凉飕飕的寒意不觉沁透心尖儿。
青宁梳了一个半月髻，高耸的发尖儿上斜插着一支流苏银钗，抬头望向阁楼时，发钗跟着轻轻颤动，叮铃两声清脆的碰响在安静的院中实在悦耳。
“苏姑娘。”青宁一笑起来，两只眼睛便弯成了两条细缝，从桃红色的斗篷下伸出只手，冲着阁楼上的文匆匆轻轻一摆，“快下来，一起赏雪。”
文匆匆正有此意，顺手抄起挂在屏风上的斗篷走下楼。
初见青宁时，她正在跳一段鹘舞，纤细的腰肢随着鼓点扭动，如一条水蛇腾空起舞，白嫩的玉足轻轻点地，便能跃起一米高，挂在胳膊上的银丝软纱就这么一跃，仿佛从天上引下银河的光辉那样，绚灿夺目。百里说，这是他见过最会跳舞的女子，短短一个月，他便来此不下十回。
莺苑的主事花娘说统共来了十三回，她都一笔笔的记下，毕竟，百里怎说也是贵族世家，如他这般的公子来莺苑，必然都是要倍加关注的。
青宁打着一把油纸伞，上头花着一株红梅，绿叶红花，白底相衬，再加上现下的雪天，更是艳丽明旺。
文匆匆瞧着油纸伞上的梅，又想起耶律嫮颀写信信封上的印记，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辽丹是不是生产梅花。”
“梅开的最好的是辽国，辽丹不过尔尔。”似乎勾起了青宁的心事，颔首看着鞋上沾着的雪团，不觉出神，一步一步踢着宣软的绒雪，喃喃自语道，“六年，没回家乡了。”
十二岁那年，青宁随着母亲从辽国来辽丹苏玛城寻亲，却被人贩子拐卖至此。虽说这莺苑是苏玛城有名的舞姬坊，不同那些秦楼楚馆那般香艳，但入坊的女子除了生活所迫自愿来此，同时也接收买卖而来的姑娘。青宁就是后者。
本就有舞蹈功底，再加上坊专门有师父负责训练，才三年，青宁便已学会多种舞蹈，如今，已是舞姬坊的头牌。
关于青宁的身世，文匆匆也是闲着无事和花娘聊天中所得，听花娘的口吻，对她倒是青睐有加。虽然，青宁已经傍上百里这样一个王老五，说不定某天就被赎身做了良人，但花娘依然不肯轻易放下这样一个摇钱树。
文匆匆将斗篷一收，一阵小风从脚底窜出，地上的雪花轻飘散去。忽闪两下，便又觉得凉风侵入，赶紧捂紧，缩起脖子。
“改明儿你嫁给百里，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她随口说了一句，继续将心思放在雪景上。
“我不会嫁给他。”青宁不做思考迅速回道，莞尔又是淡淡的一笑。
虽说在莺苑卖艺不卖身，但每日练舞也是极其幸苦的一件事，哪个姑娘不想碰上一位愿意为自己赎身的公子，从此过上幸福踏实的小日子。
文匆匆心绪一阵躁动，皱着眉高声问道，“是不是花娘不愿意？”
青宁噗嗤一笑，“花娘？她是巴不得我们这些姑娘能嫁出去，收一笔赎身费，然后，再找一批年轻的女子进来，继续为她赚钱。”
说的也是，花娘爱钱，但对坊里的姑娘也算是好的，但凡遇上愿意赎身的姑娘她都一律绿灯，临走时，还会送两句祝福，以后再见还是熟人。
昨儿不就有一个“回门”的姑娘，带着好些礼物送给花娘，两人聊了好几个时辰的天儿，最后，还达成了一项生意合作。
这些，是文匆匆路过前厅时凑巧听到的，但却听到的重点。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嫁。”虽然说话声音小，但好像是因为下雪天的缘故，四周都变得静悄悄的，只要是出个声，都感觉隔着老远都被人听到。
所以，文匆匆又刻意降低声量，“我跟你透露一下，百里他爹可是萧丞相，虽然不是亲生的，但以后的前途那是光明的。你若跟了他，即便是做个妾，那以后也是享福的。”
“他很好，是我不配。”青宁放眼看向远方，这句话像是考虑很久后得出的结论，说出口后，连一点儿情绪波动都没有。
看来还是不够爱，文匆匆最后总结出结论。可按道理来说，行伍出身的百里，长相英俊，身型矫健，虽然皮肤稍稍黑了些，但更承托他硬朗的一面，比起那些只懂吟诗作赋的小白脸可是强上百倍。将他放在人堆儿里那也是一眼能选出来的俊才，可为何，就获得不了青宁的心。
爱情这种东西，文匆匆也就碰上过一次，要凭借着个去说教别人，那真是不够格。
但她就是有这样厚皮脸的精神，连带着一些看爱情电视剧的经验，拉住青宁一阵说教，“错过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不妨再多想想吧，百里，真心不错。”
“你愿意做妾吗？”青宁话锋一转，问起。
文匆匆斩钉截铁，“当然不愿。”若是有一日，耶律嫮颀让她做妾，她必然是一口拒绝。
“我也是万万不愿做的。”青宁回手握住文匆匆的手，这次换她说了，“百里是好人，以后定是要被朝廷重用，若是娶了我这样一个出身卑微的舞姬做夫人，那是会影响前途的。我也不愿去做什么妾，争风吃醋的事我做不来。”
这才是彻头彻底的觉悟，文匆匆跟人家比起来，简直太过低俗，没错，就是低俗。
张了张嘴，不知说些啥，文匆匆也只好少言，那些没见地，又肤浅的言论，现在看来有辱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