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枝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东小院内寂静无声，屋内烛火轻轻摇曳，宋辞就坐在她床边，手里不知道拿着块什么东西，一笔一笔的雕刻着，很是认真。
林枝躺在床上，也没有出声。
她看着宋辞在灯光下的线条流畅锋利的侧颜，他没有表情时，看起来很是摄人。
这么多年以来，朝云在他面前，仍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怕得厉害。
林枝今日刚醒，又一时间接收到了大量的信息，这会儿脑子里还混混沌沌的，没什么头绪。
她想起下午皇后同她说的那些话，甚至分不清，到底是真实的，还是那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或许她下午的时候根本就没醒过，那都是假的。
她不敢相信，也没办法相信。
毕竟在这之前，她已经做好了要嫁与他人的准备，若非这场意外，她如今，该是已经成为尹殊樾的妻子了。
林枝又控制不住的开始掉眼泪。
到这一刻，她心里其实也说不上庆幸。
她只是想起了过往的很多事。
她因为婚事同宋辞起过的无数次争执，在灯火璀璨的东大街上，她初初察觉自己心意时的慌张和无措，努力藏起的难过，被盛靖挑破时的恐惧，还有，她点头答应嫁给尹殊樾时的心如刀绞，以及被她摔碎的那对白玉铃铛。
到最后，他们告诉她，宋辞其实是爱她的，甚至在她爱上他之前，他已经爱了她很久很久。
那她过去那些辗转反侧，那些慌张恐惧，算什么呢？
理智告诉林枝，宋辞做的那些事，出发点都是好的，都是为了她。
是，她不否认，她也能理解。
可情感上，她还是不能接受。
这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没有自己思想的傀儡，只能被动的等待别人安排，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宋辞很快就察觉到她醒来了。
虽然林枝一直没有出声，但一个人睡着时，和醒来后的气息是不一样的。
他一转头，就看到林枝无声掉眼泪的样子，心里一慌，又忘了手里还拿着刻刀，刀口一滑，就在他的左手食指上划出了一道口中，血瞬间往外冒，很快就没过了他的伤口。
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也没理会，放下手里的东西，声音轻了又轻：“怎么哭了？”
林枝自是看到了他手上那道明显的口子，见他完全没有要理会的意思，皱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
她还是下意识地会心疼宋辞，这是她过往十几年来，早已经刻在她骨子里的习惯。
但她现在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他，所以干脆闭上嘴，什么也不言。
宋辞从怀里摸出帕子，本意是想先擦一下手上的血，但摸出来的那条帕子还是之前林枝绣好了，随手送给他的那条。
他没舍得用这条手帕擦血，又收了回去，随手从旁边那只原本放着林枝用来打发时间的绣篮里抽了条被裁下的废布，草草包了一下还在冒血的伤口，一边问她：“饿不饿？朝云说你下午醒来的时候也没吃东西，这会儿有点晚了，我让她去给你弄点粥？还是你想吃些别的？”
宋辞很少一口气说那么长的一段话，但还是没有等到半句回应。
他叹了口气，拉起林枝搭在锦被上的手，说：“枝枝，对不起。”
林枝刚建立起来的心防又因着这声对不起，轰然坍塌。
她控制不住的哭了出来，声音很小，但是十分委屈，单薄的身子掩在锦被下止不住的颤抖。
宋辞心都要碎了，也顾不上太多，连忙坐到床边，把她抱到自己怀里，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的抚着她的后背。
林枝接连受重创，原本就单薄的身子又瘦了一圈，整个人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宋辞掌心能直接触到她后背突出的骨头，隔着寝衣仍是十分硌手。
他心疼得无以复加，再开口时，自己也带了哽咽。
“对不起，枝枝，哥哥做错了。”他跟林枝道歉，“让你受委屈了，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林枝还是不愿意跟他说话，眼泪很快就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泡得他的心脏也是潮湿一片。
宋辞小心翼翼的给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在自己怀里待得更舒服一些，大手还是不厌其烦的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抚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继续同她说道：“枝枝，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对不起，是我想岔了，我本以为，给你找一个好的夫家，让你能够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一生是对你好，但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让你受了很多的委屈，让你这么难过，我也不该，不该对你的心意视而不见，枝枝，其实我很高兴，知道你也喜欢我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但是，我也很害怕。”
该怎么说这份心。
宋辞太清楚，林枝将所有的寄托，都放在他一个人身上，这太危险了。
“我每次出征，其实我都很害怕，我怕如果我回不来了，留你一个人，该怎么办。”
即便大盛如今盛世，却也并非完全安全，他身为武将，永远都要冲在守家为国第一线，不管有什么危险，都得是他冲在前头。
“我想过很多，但总觉得不忍。”宋辞说，“我怕若我不在了，往后再无人护着你，怕你一个人清清冷冷的过一辈子，到最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的枝枝啊，这辈子已经吃了太多苦，我原本只想，让你能够安安稳稳的度过此生，同这赋都城中的所有世家贵女一样，到晚年，也有子孙绕膝。”
林枝哭得根本停不下来。
她觉得很难过，因为宋辞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刀一样，割在她心上。
他字字句句，都是为她，却从无一言是为自己考虑。
他只怕她过得不好，即便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也并非是故意。
这让林枝连生气都不是那么的理直气壮。
她双手紧紧的攥着宋辞的衣角，到最后已经分不清，自己哭到底是因为生气，还是心疼他。
宋辞也是一个普通凡人，没有上帝视角，他也没办法事事都能做得十全十美。
更何况，在此事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