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太爷的嘴张了又张，然而发出的，依然是含混不清的唔唔声。
他怔了怔，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摸自己的嘴，可是，手臂似千金重，竟然抬不起来了！
不，不光是手，他的腿似乎也一下子变得疲软，动都动不了！
“唔唔……”陈老太爷吓坏了，拼命的想要说话，可那舌头越说越硬，硬得他的心一点点的往下沉。
“老太爷？”蓝六呆呆看着他，脱口叫：“您莫不是中风了吧？”
“中风？”陈老太爷想到这两个字，心一下子坠到了谷底！
蓝六说得不错。
他的确应该是中风了。
之前自己的夫人陈氏中风时，就像他现在这样，动不了，也讲不了话，只能躺在那里直勾勾的瞪着他。
陈老太爷至今还能想起她中风时的情形。
那天她不知从哪里知道嫡子腿断的真相，便来找庶子陈世理论。
陈世不光不道歉，还对她动了手，把她推倒在地上。
她的头磕到了，鲜血直流，陈世站在那里，恶形恶相，恶言恶语，发泄着对嫡母的仇恨和怨怼，甚至对她拳打脚踢。
那个时候，他就在屋子里。
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耷拉着眼皮，坐在桌边，慢悠悠的喝茶。
大陈氏有脑疾，大夫说，不能气，还要特别注意，不可让头部受伤，否则会导致中风瘫痪。
但他和陈世把这两件事都做了。
然后，他们如愿以偿，看到大陈氏像泥一样瘫软在地上，除了眼睛还能转动着，其他地方，再也不也动弹分毫。
可她的意识还清醒着，所以，她得清醒的承受着后来发生的一件，清醒的看着自己疼爱的嫡子残了腿，失了世子之位，也因此失了大锦绣前程。
从人人瞩目的武状元，变成了一个地位低下的商户，而陈世却迎娶柳门娇妻，风光一时无两。
那个时候，她会有多痛苦？
陈老太爷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但是，现在，他知道了。
那是极致的屈辱，极致的愤懑，极致的绝望和痛楚！
那几种感觉汇在一处，似一只无形的脚，在他的身体里肆意践踏着，踩碾着，他将被碾入污泥，永世不得翻身！
“来人！快来人啊！”蓝六惊慌大叫，“老太爷中风了！快去请大夫！不，先去请大老爷！这府中没有主子主事了！”
陈子渊正在家中和妻子一起准备陈雪见的婚事，听到府中小厮的通报，也是吃了一惊，来不及多问，便匆匆赶过来。
陈老太爷已被人抬到了床上，此时口角流涎，浑身僵硬，唯有一双眼睛还能动，看到他，死死的盯住了，又开始唔唔哀叫。
“到底怎么回事？”陈子渊问，“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
蓝六哭丧着脸回：“方才得了信，说世子爷在街上被胡氏杀了……”
“什么？”陈子渊又是一惊，“胡氏不是一直关在家里，怎有机会杀他？”
“具体情形，小的也不知！”蓝六摇头，“但传信的人是顺天府的衙役，应该不会胡说的！老太爷听到这事，就急急往外跑，不想滑了一跤，摔到了头，等小的扶他起来，就发现他动不了了，也说不了话了！看这情形，十有八/九是中风了！”
陈子渊听到“中风”两字，脑子里也是“嗡”地一声。
不光，这一声“嗡”，跟陈老太爷无关。
他是想到母亲中风时的情形了。
那时他刚摔残了腿，正在床上养伤，听闻噩耗，痛不欲生。
然而他的父亲和二弟，却是洋洋得意，当晚竟然还跑出去喝酒庆祝。
他们庆祝他终于断了腿，庆祝他母亲终于闭上了嘴，庆祝这个陈家，终于落在陈世手里，而他，纵有万般痛苦煎熬，也只能默默承受……
想到过去的事，陈子渊原本焦灼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了。
陈世死了，老太爷中风了。
可是，这些事，与他有什么干系呢？
从母亲中风那一日起，他与他们，便早已断了父子兄弟之情！
所以，他急什么呢？
这种事，慢悠悠的安排就好了！
“跑得有点急，有点渴……”他轻咳一声，坐到了圆桌旁，端起茶杯，给自己斟了杯茶，啜了一口，皱眉：“冷，蓝六，去沏杯热茶来！”
蓝六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嗯？”陈子渊歪头看他。
蓝六犹豫一下，还是上前。
老太爷中风了。
世子爷死了。
他没有主子了，若是不听话，很快就会被发卖吧？
蓝六端着茶壶走下去，陈子渊又看向陈五和陈六：“去准备马车吧！记得先把马喂一下！死尸那么沉，回头马拉不动就麻烦了！”
陈五和陈六对望了一下，乖乖点头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陈子渊和陈老太爷。
陈子渊拧头看他：“父亲，我这么处理，您还满意吗？”
陈老太爷瞪着他，目眦尽裂。
陈子渊毫不在意的与他对视：“别说，你这个眼神，跟母亲当时一模一样！中风的感觉，不怎么好受吧？”
陈老太爷呜呜了两声，两行老泪潸然而下。
泪水冲涮掉他眼里的愤懑和怨怼，只剩下哀恳和脆弱。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暴尸荒野的！”陈子渊掠他一眼，冷笑：“虽然当年他恨不得让山里的野狼活吞了我，但我到底还是个人，不是像他那样的禽/兽，不会像他那么做！不过……”
他顿了顿，又道：“既然他是禽/兽，也别指望着我拿他当人待！他的丧事，我听柳家妹子的意见，她若说要办，那便办，她若说不想办，那便不办！她若说好好埋了，我就好好埋，她若说不必费那银子，我自然也是听她的！”
陈老太爷本就急痛攻心，听到这话，喉间一阵腥咸，他剧烈的咳嗽了两声，鲜血自嘴间淋漓而下。
陈子渊坐在那里没动，只道：“母亲当年也吐血了，父亲您应该还记得吧？雪儿和知儿抬她回去后，发现她胸骨都断了，差点没救回来！我当时问你是怎么回事，你说是自己摔的！可是，她胸口的衣裳上，有很大一只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