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皇兄受了重伤，一直没有太医赶来。
我深吸好几口气才定下心神，「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先传太医。皇兄醒来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大概猜测出沈泊的秘密是什么了。
前朝曾有一个案子，株连上百人。御史中丞林默修史有误，与叛臣私联，被满门抄斩。
我曾看过卷宗，这桩案子是误判，可帝皇如何能承认自己有错，一旦认错，便要颁发罪己诏。
沈泊出身吴中郡，宁岑去调了沈家的卷宗。沈家长子三岁时失踪，过了五年才找回。
五年过去，足够让一个孩童变了面貌。
最重要的是宁岑截获的密报，来自边关。
宁岑回京，边关事务交由另一位将军，这位将军一直与沈泊有私信往来。
那封信的内容有关动军事宜，而这位将军原姓林。
「交代？」沈泊冷笑，「发罪己诏，你们舍得丢下皇室的颜面吗？」
宁岑带着军队赶来时，沈泊已经随着叛军出了城门。
「他一旦离开京都，定会赶往边关。此后要拿下他便难了。」
我看着被挟持住的唐碧浓，默了片刻才对宁岑道：「你需要回到边关，本宫给你一队兵马。」
见我交出定都军令牌，宁岑有几分诧异，「这支军队竟然在你手上。」
定都军是皇族的亲兵，与天军齐名，向来由天子统辖，可皇兄将这支军队给了我。
仔细算来，这支军队已经跟了我两年。
他走时，我指了指唐碧浓，「你要带她走吗？」
唐碧浓是被沈泊舍下的。
沈泊临走时，唐碧浓已经落到了我手上。
她手无缚鸡之力，只会骑骑马，念念不属于她的诗，说出几句没有细节的构想，在庞大的势力面前，如蝼蚁一般可怜。
宁岑看了唐碧浓片刻，幽幽道：「她出现的总是很巧合，若非我听到她与沈泊的谋划，也许我会喜欢上她。可是，我向来不喜欢被人掌控，被人看透。」
唐碧浓再次被丢下，我处理完事情，等到太医看完诊才去看她。
「我不是来与你论输赢的。」
她一见到我，就面色沉凝，闻言皱眉。
「其实我感激你。」
「若非你的出现，我不会彻底清醒过来。」
「我为何非要去抢一个男人呢？为何得到那个男人才会成为主角呢？」
唐碧浓怔住，看我半晌又垂下眼，「说这么多不过是在掩饰你的冷血。若是你真的喜欢他就会体谅他。」
我仔细思考了她的话，不由笑了，「体谅他？」
「我承认我一开始便是怀着目的接近他，他也确实很好，可他害我皇兄。我们从本质上就是站在对立面，立场不同。他的不幸是先皇的错误，或许皇室后人该承担，可百姓无辜，百姓为何要为他复仇流血牺牲。」
这一日的大乱，伤了许多无辜百姓。沈泊逃出城时，为了开路，乱军马蹄踩着无数百姓的身体过去。
「你与他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我才是能陪他的人。你放我走，我保证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唐碧浓。」我捏着她的下巴，「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个问题。在你第一次陷害我时，我便可以杀了你。」
「迟迟没有动手，不过是认为你不值得本宫动手。」
我收手站起，不由生了几分火气，「可你实在不该那般算计本宫。」
若我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或许昨日便是死期。
唐碧浓咬了咬唇，声音几乎不可闻，「那你不也没事吗。」
「本宫不会让你死的。」我忽然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笑了笑，「皇室公主的宿命是吧，本宫帮你留着。」
又过了半月，皇兄终于醒过来，气若游丝，召了小太子与我觐见。
我领了旨后正式监国，第一件事便是为林家平反。
这一道旨意下去，沈泊所扶持的王爷成了笑话，叛军卡在薛郡进退两难，最终撤回封地。
宁岑也迅速平息了边关之乱，领兵专心与外敌作战，可前期内斗导致伤亡太重，狄人接连攻下几城。
两月过去，边关才有捷报传来，随之而来的便是议和信——
请求和亲。
小太子气得双眼通红，砸了数个花瓶，「狼子野心。姑姑如今监国，他们却要求娶公主，欺人太甚。」
皇兄子嗣单薄，几位公主都未成年。
「莫急。」
我拭去小太子脸上的泪，「姑姑有办法。」
唐碧浓被送上花轿时气得破口大骂，我过去帮她整理好盖头，「以你的本事，本宫相信你可以活得风生水起。」
纵然封了一位公主送去和亲，可我知道狄人的侵略步伐不会停下。
皇兄于冬日山陵崩，漫天飘雪，我跪在蒲团前诵了一夜经书。
第二日将御前总管打入内宫狱，这位受皇兄之恩的人却恩将仇报，还是皇兄过于仁慈。
接着擢升了几位清正良臣，这都是这些年我考察过的人。
除夕前夕，唐尚书来见我，要致仕。
他是一个良臣，为唐碧浓参与谋反而惭愧，又因我送唐碧浓去和亲而心中摇摆不定。
我给他布了个任务，让他建女子学馆，给平民女子一个机会。
太学招收女子，却只收世家贵女。
唐尚书一张老脸黑青，「这不合规矩。」
我笑得意味深长，「唐小姐若是好好读书，明史重道，便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唐尚书长叹一口气，终是颤着身子走出去。
皇兄临终前留过一道密旨，给诸位族亲，若我将来敢废太子，夺位登基，他们便可以谋逆之罪将我下狱。
我不知道他是在保全他的孩子，还是在保全世间尊卑规则。
他是一个好兄长，他愿意为我做主，愿意纵容我的野心，可他不肯打破那道不平等的壁。
纵使他明白送女子和亲以定和平的不公，也不愿做那个撕毁规则，稍有不慎便招致千古骂名的天子。
世间道路万千，岔路万千，只要方向对，我相信总有一日都会汇到一条康庄大道去。
我会扶持女官，即使我有一日会从朝堂退下去，可她们不会，她们的力量不会。
她们应该有更多选择的机会，去看看广袤的天地，不再囿于后宅相夫教子，不再以争取男子的宠爱为人生目标。
8
明明已是盛夏，寝殿里经常出现腊梅，如那凭空出现的糕点一样。
不早不晚，总是在奏折堆叠如山，我心情烦躁的时候出现在案几上。
可是我知道，腊梅只该盛开在凛冬时节。
就像我曾经的诸多疑问。
其实不是每一朵花都能经历盛放、萎蔫、成泥的过程，或许，有些花只能盛开一刹那，紧接着便是零落成泥。
番外沈泊
我的人生单调又无趣，就像话本上的人物，提线木偶。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她打乱一池静水，以最拙劣的演技挑战我，挑战整个世道。
被困孤城，一时失察中了诡计。
长公主王甄来到我身边，那一刻我想杀了她。
不为男女之事，只是担心我的身份暴露。
我背负的使命太重，几百条人命，容不得半分闪失。
说她笨，她瞒不过我；说她聪明，她却看不清我的真实情绪。
看着她表演了一年，我也累了。
到底还是给我无趣的人生添了一丝光彩，我便顺着她喜欢的故事走向演。
可演着演着，我也分不清真与假了。
没想到她竟以为我喜欢尹家小姐尹姝。
在我眼里，人只分为聪明人与蠢人。
尹姝显然是划入蠢人行列，自作聪明，一双沧桑的眼扮着天真，前言不搭后语，出手的作品不合经历。
我不知她从哪里生出的芥蒂，这样的蠢人比不上她。
她这个人热情时如火焰，冷清时如霜雪，那样的分明，在我的心上剖了一刀。
我会因她的难过而难过，因她喜悦而欢喜。
我想就这样吧，抛开前尘，与她安守终生也不错。
没想到成婚前夕出现了一个人，与尹姝有几分像。
几番接触下来，我对她愈加不喜，她太过了解我，轻而易举揭出我隐藏的、已经准备放下的秘密。
没有人愿意被看透，这种感觉令人不安，想要将危险掐灭在破土时。
她私自联络我的族人，引起内斗。
我不得不给他们一个交代。
我要同玉甄成婚了，我很开心，可唐碧浓出来搅局，而她也察觉到她的异样。
我以为她与我的想法一样，却不想她是怀疑我对唐碧浓有意。
她似乎并不自信，其实这世上所有女子在我心中都比不上她。
琼林会我去看她，却被唐碧浓设计，为了让唐碧浓守住秘密我伤了她的心。
自此之后，一切都难以挽回。
覆水难收。
成婚前一日，我想让她睡一觉，等我处理完事情便带她走。
没想到我控制不住起了异心的族人，自此我与她彻底走上两条路。
她越来越耀眼，从一个满心是情爱的叛逆少女成为摄政公主，给陈腐的世道带来生机，广开言路、涤清官场、吏法严明。
像林家的冤案应该不会再发生了。
这样美好的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而我，在暗夜里踽踽独行，我配不上她。
她爱寒梅，也似寒梅，而我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