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碧浓声音婉转,又添了几分难掩的娇俏,「太傅,不知碧浓可有幸得您品评诗作?」
「是方才的诗吗?」
唐碧浓应下,挺直脊背望着沈泊。
「生动写意,别有韵味。」
一旁贵女冷哼一声,「若是作这几首的人能够听到太傅的赞美,当是今生无憾了。」
唐碧浓眉头压下,须臾又扬起明媚笑意,「若是我再遇那位隐士,定转达太傅的赞赏。」
「哦。」另一位贵女意味深长,「原来这是别人的诗啊。」
「碧浓不才,不敢卖弄风采。在场诸位皆是才高识远之人,碧浓自愧不如,这一胆怯倒是伤了他人诗才,实在不该。」
本是明艳美人面,如今眉眼挂愁,自责不已,倒是不好再让人苛待。
皇后适时出来打个圆场,「琼花会满庭芬芳,唐小姐倒是应景,来人,赏。」
沈泊离开后,大家又接着几局飞花令。
随着几位贵女相继离席,我知道好戏要开场了。
一盏酒泼到唐碧浓裙摆上。她起身后,我坐了片刻,便有宫女来传口信。
「殿下……」
青竹迟疑,我道:「我倒是没想到她竟敢将我算计进来。」
「太傅约我荷花池边见?」
「呵。」我冷笑一声,「去看看吧,本宫倒是好奇一个跳梁小丑能做出什么局来。」
我转念一想,又笑笑对皇嫂道:「坐在此处几个时辰实在无趣,皇嫂可愿随玉甄出去赏赏花?」
随着皇后起身,一众贵女也跟在身后。
才走到荷花池外的廊道上,便有宫女匍匐趴在我脚边,凄声求救。
「殿下,救救奴婢,奴婢已经让人将唐小姐引去了月明居与肖世子会面,可永宁侯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要杀奴婢……」
肖世子是京中纨绔,臭名昭著,流连花丛致使身形虚颓,贵女人人避之。
那双染血的手抓住我的裙摆,「殿下,奴婢都是听您命令,您可一定要救救奴婢啊!」
随着那句声嘶力竭地喊声止住,永宁侯世子郑绝收回剑怒目看我,「公主可要给我一个交代,唐碧浓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您辱她便是辱我!」
我觉得有几分好笑,盯着他手中的剑冷声道:「提着血淋淋的剑冲到后宫,你是要造反吗?是要杀了陛下还是要杀了皇后!或者说是永宁侯意图谋反!」
这一番话令郑绝瞬间回神,方才他听到唐碧浓传来的消息,气急便拔了侍卫的剑,如今倒是闯了大祸。
他颓唐着被侍卫制住,我冷眼看他,「且不论本宫与唐碧浓有何恩怨,本宫贵为长公主,金尊玉贵,何须使这卑劣手段对付一个臣女。」
侍卫将郑绝拖走时,我道:「幕后之人着实阴狠,怕是欲将你满门拔除。永宁侯世子,还不肯交代吗?
郑绝咬唇,低头挣扎片刻,终是咬牙看我,「无人指使,无人教唆。不过是我看你不惯罢了,你作为公主,受万民供养,却无所作为,拒掉和亲,致使多少家庭妻离子散……」
「放肆!」
皇嫂厉声制止,叹道:「小世子也算少年豪雄,上战场立战功,怎可说出如此偏颇之言。」
我心中冷笑不止,这个世界何其荒诞,所有配角都要绕着主角转,挡路主角的配角无论做什么都是错。
不过他的话倒是点醒了我。
我总是沉浸在情爱纠葛中,以为夺走沈泊的爱便是赢,便能成为女主。
可我怎能只是所谓男主腰间的环璜,我有我的天地,只有在我自己的世界成为主角,我才是真正的主角。
接下来大家再无心思游园,一路上兴致缺缺。
直到走到荷花池。
唐碧浓衣衫凌乱,腿上扎着银簪,染红一片衣衫,右手紧抓一人衣摆。
沈泊在她身侧,正欲解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见到我,他压下眉头,僵了片刻,正欲言语,却被唐碧浓打断。
「殿下莫要误会,方才我被人陷害险些失去清白,正巧太傅路过,这才救了我一命。」
她说着便落下泪,红眼看我,「可方才碧浓衣衫不整,实在无力躲开。」
这是说沈泊看了她的身子。
我皱眉,未想到沈泊那样一个精明的人竟然被她算计,或者说他察觉猫腻还是不忍放任她不管。
「你想如何?」
「都是碧浓不对,保护不好自己。」
她梨花带雨,我看着恶心,「说重点。」
「碧浓一直钦慕太傅,愿做太傅婢女,为太傅当牛作马。」
话音落下,一片静默。
唐碧浓很聪明,知道不能说要沈泊对她负责,可二人已经有了勾连,便想出这个法子。
一来可以避去被皇权讨伐;二来能够明目张胆跟在沈泊身边,妄想日久生情。
沈泊眸色深沉,静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攥紧拳头,这一刻才发觉原来我对他是有感情的,不只是算计谋划,可我也知道如今破局是关键。
「青竹,将人带上来。」
几名贵女颤巍巍走上来,跪下赔罪,「都是我们的错,本想跟唐碧浓开个玩笑,没想到闹成这样。」
是啊,本想将唐碧浓与肖世子凑在一起,毁掉唐碧浓,却不想将太傅牵扯进来,重创公主的婚事。
皇兄闻讯赶来,气得手指耸颤,指了唐碧浓半晌,又冷眸看向那几位贵女。
「来都跟朕说说,永宁侯世子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有内侍前来回禀,说给永宁侯世子传信的宫女找到了。
可人刚上来结结巴巴说了几句话,便倒地直臂抽搐,太医前来诊治是反折,因过度惊惧而犯病身亡。
这几年来,我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这是巧合吗,这分明是这个世界在帮助唐碧浓。
而沈泊又是怎么回事,他的警惕,他的脑子都去了哪里。
我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去。
沈泊追过来,他叫我一声我没应。
他上前捏住我的胳膊,「你要相信我。」
「相信你什么?」
我自嘲一声,「相信我的未婚夫在婚前与别的女子纠缠不清是误会吗?相信你对她真的没有感情吗?」
他抿唇,沉默片刻,才哑声道:「我不会负你。」
「对!你不会负我,你会守好你的底线,做你那风光霁月的君子,可你的心呢?」
「你的心难道没有偏向她吗?」
「方才你明明有机会抽身,有机会捡回我的颜面,可你没有,你怜惜她!」
沈泊手指僵住,张了张嘴却只道:「她是无辜的。」
「她无辜……」我忍不住笑出眼泪,「她无辜,我不无辜吗?」
沈泊红了眼眶,这是我第一次看他眼底含泪,那张清冷若谪仙的脸宛如被玉石击碎。
4
第二日,郑绝便因滥杀无辜、宫内失仪被下狱,永宁侯府也受到了牵连。
唐碧浓的婚事便也作废。
婚事作废,名声被毁,却一身素衣立于太傅府前,站了一夜,至今未离。
宫外传的纷纷扬扬,明明不是值得称颂的事情,坊间却有了歌颂美人风骨的声音。
同样也有人编话本含沙射影,道我仗势欺人,坏人姻缘。
「玉甄不是眼里能揉沙子的人,这回想如何选?」
皇兄了解我,一语便问在了我心上。
「话本能禁掉,戏曲能废掉,可人言却止不住。」
「随他们去吧,身正不怕影子斜。」
皇兄看我片刻,「罢了,你一直都是有主意的姑娘,可你是朕的妹妹,是尊贵的公主,怎能由得了他们编排算计。」
皇兄声音加重,眸带沉色,传人去处置散播谣言之人,许是真的动了怒,开始咳喘。
我连忙传太医,却见皇兄挥了挥手,「无碍,前些日受了风寒,晚些再服碗药便好了。」
「倒是你,朕听说太傅一直候在公主殿外。」
自昨日我走后,沈泊便一直等在殿外,等了一夜。
直到现在,人还在风中立着。
见我不语,皇兄叹了口气,「罢了,你的事情由你自己决定。早些年母妃为了保护朕伤了你太多。如今朕登基,只想将最好的捧在你面前,可是姻缘上,做哥哥的却无法做什么,你且随着自己的心走,只要哥哥在一日,便会护你一日。」
我忍不住眼眸发酸。
小时候,母妃为了保护哥哥让我去讨好太后,教我犀利的言语、霸道的行为。告诉我,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好哥哥,才能让后宫人忌惮。
久而久之,大家都畏我,怕我,宫人也不敢怠慢母妃跟皇兄。
而我,却不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会观人脸色说话。
像父皇跟太后,我要装作可爱天真;像皇后,跟其他妃子我要端着少女不知事的骄矜去挑衅;像其他皇子公主,我可以随意欺压。
后来觉醒后,我才开始认真读书,知荣耻,明是非。
还未走进寝殿,便见沈泊一身白衣立在树下。
他见我回来,凝视我很久,从袖里掏出一只绣工精致,针法锋利的荷包,只是配色与图案过于单一。
孤寂又肃穆。
「昨日去找你是想送你这个荷包。」
他将荷包递到我面前。
我没动,他伸手拉出我袖下的手,将荷包叩进掌心。
「听说梅居又开了反季梅,晚上我给你做梅糕。」
他声音清沉,面上一派温和,丝毫不见昨日的失态。
他见我不语,声音又低了几分,眸中若融着一池雪。
「我不想与你闹成这个样子,也不想你难过。」
冰凉的手指拂过我的面颊,我心中升起一股涩痛,话憋在嗓子眼。
我与他对视很久,才转身离去,「夜间会下雨,早些回去吧。」
入夜,外头雨声淅沥,一盘梅糕呈到我面前。
青竹道:「公主,太傅还在外面等着。」
「青竹,如果你靠阴谋诡计谋划来一个人,本以为这便是结局。却有一天,那个人的命定之人来了,他注定与命定之人有羁绊,你会如何?」
「那奴婢会去看看他如何做,如果他轻而易举就走了,那他便不属于奴婢。谋来的爱难道不是爱吗?」
「纵然奴婢卑微无盐,可奴婢会梳头、会做饭、会煮茶,也值得被爱,奴婢相信有一日会有一人能够看到奴婢的闪光点,来选择奴婢。」
我没想到青竹会这样说。深宫之人,身不由己,涉身其中能看到多少次日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