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门八行，古玩为王。
我祖上是地面上走货的“老狼”，后来家业衰败，我父母因一只万历斗彩于京都罹难，生死不知，音讯渺茫。
我流落江湖，飘零人间，乱世之中，艰难求存。
十五岁那年深冬，在河南商丘遇到了七爷。
七爷是正儿八经的旗人，进过金銮殿，上过白玉阶，见过的东西那才是好东西。
七爷见我有些根底，把我带在身边，教我夹包袱窜宅门，炒地皮收乡货，从最底层做起。
七爷真的很厉害，一个物件儿到了七爷手里，真假旧赝，来路如何，是何朝代，七爷一眼便知。
但七爷最厉害的还不是这个，而是一身做旧的手艺。
无论是水墨丹青，还是金鼎玉瓷，七爷都能以假乱真。
不过这本事七爷一直讳莫如深，不允许我看，也不准我学。
七爷说，做旧这手艺在古玩行里，终究是杀人害命的营生，而且这活计一旦学会了，就像是大姑娘坐窑台，来钱快了就不想走正道，到头来还是害了自己。
七爷带着我走江湖倒腾古玩生意，四五年间，足迹遍布商丘、关内关外、山西，沈阳道……
我从七爷那里学了一身精绝的识古本事和江湖经验。
唯独做旧这手艺，七爷还是不肯传我。
有时我甚至想，七爷会不会故意留一手。
但这个想法出现没多久就被我扼杀了。
七爷带着我游历江湖，至情至真，真把我当儿子了，以后还盼着我给他盖棺填土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做旧这手艺，真如七爷说的那般害人，不学也罢。
这年冬天，我和七爷在沈阳道出手了一对斗彩三秋杯后，七爷心血来潮，说多年未曾喝过老北京儿的瓷瓶小酒，想去北京喝一口地道的。
我与七爷都是老北京出来的人，七爷这哪里是惦念着胡同儿里的瓷瓶小酒，七爷这是想家了。
七爷的想法我感同身受，于是和七爷一起坐上了从天津开往北京的火车。
沧海桑田，不禁令人唏嘘。
我曾住过的格物斋，此时已经转换了招牌，变成了一家日用品店。
主人也换成了一对小夫妻。
我掏钱租下了曾经自己住过的房间，顺便给了这对小夫妻一些小费。
请他们帮忙弄两件瓷瓶小酒，和一道地道的酱汁儿烤鸭。
瓷瓶小酒和烤鸭弄来，我和七爷就喝开了。
当年我爹娘在京都罹难，我年纪尚小，许多事情不能为，今回故土，万般滋味尽付无言。
昔日稚童今长大，当年古玩江湖上的风云，也是时候揭一揭了。
“咚咚……”
我和七爷喝得耳熏半热之时，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道口传来，接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戴着顶黑色帽子，身材高挺的男人就出现在了二楼。
他的身后还跟着三五个人，有男有女，不知是何来路。
我站起身来，走向门外，望着他道：“不好意思，整个二楼我都租了，你们看看主家怎么说，或者去别的地方瞧瞧。”
他看了看我，礼貌的伸手摘下帽子，露出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却显得惨白的脸，朝着我微微躬了躬身子道：“在下，傅行文，有事求见七爷。”
傅行文？
我跟在七爷身边这许多年，也未曾听七爷说过他有这样的熟人或朋友。
我瞅了眼屋子里的七爷道：“七爷，找你的。”
七爷拿起桌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朝着我们的方向看了一眼道：“让他进来吧。”
我把傅行文让进了房间，心中多少有些疑云，七爷在京城还有朋友，难道七爷还有根基在京城。
“三青子盯我呢吧？”
七爷看了眼傅行文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傅行文也不遮掩看着七爷道：“是，七爷，有个旧想请您出手。”
七爷听到傅行文的话后，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转向一边，拿起桌子上的瓷瓶小酒狠狠咂了一口。
就在我和傅行文都以为七爷要暴怒之时，七爷却是开口道：“三百根金条，少一分不谈。”
三百根金条！
七爷这还真是敢张口，就算咱爷俩一年到头，东奔西跑的走货捣鼓也没有这三百根金条。
随即我又明白七爷的意思了，七爷这是不愿出手，故意抬高价格，想让傅行文知难而退。
没想到傅行文看着七爷道：“成，只要七爷出手，三百根金条着落在傅行文身上了。”
七爷没想到傅行文会答应，拿着瓷瓶的手忍不住轻微抖了抖。
我也没想到傅行文竟然没按套路出牌，出手竟是这般的大方。
七爷缓缓放下瓷瓶，轻笑了一声道：“空口白话可是……”
七爷话音未完，傅行文就直接拿过身后一人手中的箱子，啪的一声在我们面前打开。
箱子里金光灿灿，夺目非常。
“这是七十根金条，算作定金，剩下的待七爷把这旧做完之后一次付清，如何？”
七爷没想到傅行文竟是这般的强势，只能再次推诿道：“你既然找得到我，就应该知道我的规矩，若是倒换国宝的事我断然不会做的。”
傅行文又接过后面一人手中的箱子。
打开。
里面的东西让我和七爷看了都变了脸色。
那是一只天青色汝窑四足奁……
可惜的是断了三只足……
让我和七爷变了脸色的正是如此，玩古的看到这样的好东西毁了，不免心痛。
不过随即我就看着傅行文问道：“这只汝窑四足奁虽然是镇店级别的物件，但也值不了这三百根金条啊。”
玩古一行，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话音刚落，七爷也是沉着眼看向了傅行文。
傅行文指了指箱子里的汝窑四足奁，看了看我和七爷道：“这汝窑四足奁确实不值这三百根金条，但这东西家母实在喜欢得紧，所以行文……”
听完傅行文的话后，七爷脸色缓和了许多：“原来是个孝子，这活儿我接了。”
我见七爷答应得这么爽快，想说点什么。
这时傅行文却已经抢先道：“如此多谢七爷了，这东西被下人不小心摔毁，家母心急卧病，七爷能否快些。”
七爷看了看傅行文道：“明天早上，你来取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