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化工厂比陈凡想象的要大得多,高耸的塔罐,纵横交错的管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化学品味儿。宋运辉直接把陈凡和赵红军带到了出问题的车间,一台庞大的、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进口设备静静地趴在那里,周围围着几个眉头紧锁的老师傅和穿白大褂的技术员。
“就是它了。”宋运辉拍了拍冰冷的金属外壳,语气沉重,“从德国引进的,核心反应釜的控制系统。调试阶段就问题不断,运行起来时好时坏,动不动就报警停机,参数漂移得厉害。德方的技术支持来了几波,换了几个模块,当时好了,过段时间又犯病,说是咱们电网质量问题,可我们装了进口的稳压柜,效果也不理想。”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师傅凑过来,递过一沓记录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运行数据和报警代码:“陈工,您给瞧瞧。这玩意儿邪性得很,有时候运行挺平稳,突然就给你来个参数跳变,我们查了供电,电压稳得很!怀疑是它自个儿里头哪个电子板子不稳定,可这洋玩意儿,线路板封得严实,我们也不敢随便拆啊,怕拆坏了更麻烦。”
陈凡接过记录纸,快速浏览着。赵红军在一旁伸着脖子看,小声嘀咕:“凡哥,这看起来比玩具车那块板子复杂多了……”
陈凡没说话,他仔细看着那些报警代码和对应的参数曲线,眉头渐渐锁紧。他走到设备的主控制柜前,柜门紧闭,上面贴着德文的警告标识。
“宋厂长,能不能打开控制柜看看?”陈凡问道。
旁边一个技术员有些犹豫:“陈工,这……德方有规定,非授权人员不能打开核心控制部分,怕误操作引起更大故障。”
宋运辉摆了摆手,语气果断:“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设备停着就是最大的损失。打开,让陈工看!出了问题我负责!”
控制柜门被小心地打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线路板、继电器和接线端子,布局紧凑,做工精良,但也能看到后期加装、改线的痕迹,显得有些杂乱。
陈凡没有贸然动手,他先是用手电筒仔细查看每一块线路板的外观,寻找是否有明显的烧灼、鼓包或者虚焊的痕迹。然后又让赵红军拿来万用表,在断电的情况下,测量一些关键电源点的对地电阻和线路通断。
“红军,记一下,这块模拟量输入板的5伏基准电压输出点,对地电阻有点偏低。”陈凡指着万用表上显示的数值说道。
“好的凡哥!”赵红军赶紧在小本子上记下。
排查了一圈,没有发现明显的硬性故障。陈凡沉吟了片刻,对宋运辉说:“宋厂长,从目前看,硬件直接损坏的可能性不大。问题可能更隐蔽,比如某些元器件的参数漂移,或者……电磁干扰。”
“电磁干扰?”宋运辉若有所思,“我们车间里大功率设备不少。”
“对。”陈凡点点头,“尤其是变频器、大功率电机启停,都会产生很强的电磁噪声。如果设备内部的信号线屏蔽不好,或者电源滤波不到位,这些干扰就可能串入敏感的控制电路,导致参数异常甚至误动作。”
他指着控制柜里那些后期加装的线路:“这些改动,可能破坏了原有的电磁兼容设计。”
“那……有办法解决吗?”宋运辉追问,眼神里带着期盼。
“需要进一步测试确认。”陈凡没有打包票,“我们需要在设备运行时,用示波器捕捉关键信号点的波形,看看有没有叠加异常的噪声。如果能定位到干扰源或者敏感点,就能针对性解决,比如加强屏蔽,改进滤波,或者调整布线。”
宋运辉立刻拍板:“需要什么设备,我让人去准备!厂里的技术员随你调用!”
接下来的两天,陈凡和赵红军就泡在了车间里。示波器、频谱分析仪,能用的工具都搬来了。陈凡让技术员启动设备,在不同工况下运行,他则像个老练的猎人,用示波器探头在复杂的电路里小心翼翼地探测着,捕捉着那可能转瞬即逝的异常信号。
赵红军跟在旁边打下手,递工具,记录数据,看着陈凡专注的侧脸和不时在图纸上写写画画的手,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觉得自己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设备一次突然的参数跳变时,陈凡终于在一块负责温度信号采集的模块输出端,捕捉到了明显的、周期性的高频噪声毛刺。
“找到了!”陈凡指着示波器屏幕上那扭曲的波形,对围过来的宋运辉和技术员们说,“干扰是从这里串进来的。看这噪声的频率特征,很可能是旁边那台大型循环泵变频器工作时产生的。”
问题根源找到了,解决起来就有了方向。陈凡带着厂里的技术员,重新整理了那部分信号线的走线,增加了金属屏蔽管,并在模块的电源入口处加装了性能更好的滤波电路。
全部改造完成,再次启动设备。机器平稳运行起来,各项参数显示稳定,之前那种时不时的跳变和报警,再也没有出现。
连续运行了八个小时,一切正常!
车间里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那个花白头发的老师傅激动地握着陈凡的手:“陈工!太感谢了!可算是把这顽疾给治了!”
宋运辉一直紧绷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他用力拍了拍陈凡的肩膀:“陈凡同志,这次真是多亏你了!帮我们解决了大难题!”
晚上,宋运辉在厂里的招待所食堂安排了简单的饭菜,非要好好感谢陈凡。
“陈工,不瞒你说,为了这台设备,我是吃不下睡不着。”宋运辉给陈凡倒上酒,感慨道,“引进先进技术不容易,消化吸收更难。很多时候,不是设备不行,是我们还没完全掌握它的脾气,配套的环境、维护跟不上。你们这种能沉下心来,从根子上解决问题的技术团队,太宝贵了!”
陈凡和他碰了杯:“宋厂长过奖了。我们也就是碰巧对这方面有点经验。说到底,还是得靠咱们自己人,一点点摸索,把技术吃透。”
“说得太对了!”宋运辉深有同感,“靠别人,永远靠不住。关键核心技术,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他看着陈凡,眼神真诚,“陈工,你们‘启明’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有什么好的技术、产品,尽管开口。咱们国企和你们民营企业,应该多交流,多合作!”
这话让陈凡心里一动。宋运辉在金州化工厂显然是个有分量的人物,如果能建立起良好的合作关系,对“启明”未来开拓更广泛的工业市场,无疑大有裨益。
“一定!宋厂长,以后少不了要麻烦您。”陈凡笑着举杯。
回深圳的火车上,赵红军还沉浸在成功的兴奋中:“凡哥,这下咱们在金州化工厂也打出名号了!宋厂长看着就是个实在人,以后肯定还能有合作!”
陈凡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心情也不错。这次金州之行,不仅赚到了一笔可观的技术服务费,缓解了资金压力,更重要的是,结识了宋运辉这样一个务实、有远见的潜在合作伙伴,也为“启明”在更广阔的工业控制领域,埋下了一颗种子。
他感觉,“启明”的路,正在他脚下,一步步地拓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