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的几天,陈凡完全沉浸在新项目技术难题的攻坚战中,图纸、数据、参数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维空间。他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穿梭于技术科、车间和资料室之间,对外界悄然滋生的暗流浑然未觉。偶尔在厂区林荫道上或是开水房边与冉秋叶不期而遇,两人依旧会默契地相视一笑,点头致意。那场雨中的“借车事件”,仿佛一根无形的丝线,在他们之间系上了一份超越普通同事的、难以言喻的信任和暖意。他甚至注意到,冉秋叶看到他时,脸颊会微微泛红,眼神也比以往更亮了些。
但这份悄然萌生的美好,很快就被现实的污浊所侵蚀。
异样感是逐渐浮现的,如同清水里滴入墨汁,最初只是一丝浑浊,而后迅速蔓延开来。
那天中午他去食堂打饭,端着铝饭盒走向常坐的角落时,注意到旁边一桌几个锻工车间的年轻小伙正说得眉飞色舞,可他一走近,那热烈的谈笑声就像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几道目光——混杂着探究、好奇,甚至一丝猥琐的笑意——在他身上扫过,等他皱着眉看过去,那些人又立刻若无其事地埋头吃饭,或假装看向别处,空气中只留下一种尴尬的寂静。
又一次,在钳工车间,他去找郭师傅核对一个零件尺寸,远远看到几个平日还算熟悉的工人聚在水箱旁喝水闲聊。可等他走到近前,那几人就像受惊的麻雀,“呼啦”一下散开了,脸上还残留着未来得及收敛的、谈论秘密时特有的兴奋与古怪神情。郭师傅更是连正眼都没看他,接过图纸,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最让陈凡心头一沉的是去工会交材料。办事的王干事是他入厂时就认识的,平时很热情。这次却显得有些局促,眼神躲闪,飞快地盖完章,把材料递还给他时,手似乎都有些抖。就在陈凡转身要走时,王干事像是终于憋不住了,压低声音,含糊地快速说道:“小陈啊,你……你是咱们厂有前途的青年骨干……有些事,唉,年轻人……还是要注意点影响,人言可畏啊……”说完,也不等陈凡回应,便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文件。
“注意影响?”“人言可畏?”
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陈凡的心里。他彻底明白了,不是自己敏感,是真的出问题了,而且问题就出在所谓的“作风”上,很可能直接关联到冉秋叶。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从心底窜起,直冲头顶。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走出工会办公室,但拳头在裤兜里已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帮助他维持清醒。
他开始变得格外警觉,像一台开启了全频段扫描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可疑的电波。在厕所隔间里,在车间机器轰鸣的间隙,在下班时熙熙攘攘的车棚……那些被压低的、断断续续的议论声,还是像毒蛇一样,钻进了他的耳朵。
“……真没看出来,下手这么快……车都让人家骑回家了……”
“表面上一本正经,啧啧,私下里这么会‘来事’……”
“还以为冉老师多清高呢,原来也架不住糖衣炮弹……”
“废话,人家现在可是技术员,有钱有前途,可不就招人稀罕……”
“听说都有人反映到领导那儿去了,作风问题可是红线……”
“这要查实了,够他喝一壶的,冉老师那工作估计也悬……”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尤其是那些针对冉秋叶的污蔑和轻佻的揣测,让陈凡的血液几乎要沸腾起来,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几乎能想象到,冉秋叶那样清白自持、注重名誉的人,如果听到这些恶毒的中伤,会感到多么的屈辱、愤怒和无助!这比直接攻击他本人,更让他无法忍受。
但越是愤怒,他越是强迫自己冷静。工程师的理性思维习惯此刻发挥了关键作用。他知道,在这种时候,冲动和暴怒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正中造谣者的下怀。
他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怒火强行压下去,开始像分析一道复杂的技术难题一样,剖析眼前的困局。
嫌疑最大的,无疑是许大茂!只有这个阴险小人,才有动机、有能力、有时机做出这等下作之事。秦淮茹之流,最多是顺势添油加醋的帮凶。
想清楚了这些,陈凡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他个人的声誉可以暂时放在一边,但冉秋叶的名节和工作,绝不能因为他的缘故受到丝毫损害。这是他的底线。
直接去找许大茂对质?毫无意义。对方绝不会承认,反而会打草惊蛇,甚至倒打一耙。他需要的是策略,是证据,是一击必中的方法。
他开始了不动声色的反击准备。一方面,他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在厂里一切如常,甚至比以往更加沉稳、低调,专心工作,绝不给人留下任何新的口实。他刻意减少了在公开场合与冉秋叶的接触,这不是退缩,而是为了保护她,避免流言进一步发酵,给她造成更大的伤害。另一方面,他像一名耐心的猎手,开始利用各种机会,悄无声息地收集信息:谣言最早是从哪个车间、哪个人嘴里传出来的?传播过程中,哪些人是关键节点?有没有人亲耳听到过许大茂或其亲信散布过类似言论?
他深知,必须尽快找到破局的关键,这把由谣言编织成的软刀子,杀人于无形,拖延越久,伤害越大。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已经悄然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