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是你，真的是你？”程若旭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个箭步往前冲，又在离玉奴几步之遥停了下来。
玉奴微微一笑，雪白的皮肤在飘雪间恍若即将破碎的琉璃。
程若旭伸出手，隔着空气抚摸玉奴的轮廓：“是你啊，真的是你。你……”
他突然瞪大眼睛，手指着玉奴身后，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他的确是见了鬼了，玉奴身后的雪地里，一阵风平地而起，吹起一片茫茫雪雾模糊了程若旭的视线。
一片雪雾里，一个个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青色身影慢慢站了起来，好似严寒里枯萎的树干，沉默地站在时间的尽头。
那些人有的肢体残缺，有的浑身是伤，有的被开膛破肚，肠子挂在外面，青色的衣服上都是一块一块干涸的深褐色血迹。
他们的眼睛被两个黑色的深洞代替，脸颊凹陷，好似风干的肉一样。
更吓人的是，他们身上的青色衣服十分眼熟。
这是十几年前程家护卫统一的衣裳啊！
程若旭惊骇，这些都是程家曾经的下人？
玉奴顺着程若旭的视线回头看了眼，仿若没有看到程若旭脸上的表情一样，语气淡然：“我回来看看他们，都是曾经在这里的老朋友……”
寒气顺着脚底一路爬上脊梁，程若旭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什么。
怀玉没了，早就没了。
那现在在这里的，是…
玉奴看着那些青色鬼影，就像看老朋友一样。
她缓缓站起来，似乎也要成为那些鬼影中的一员。
程若旭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想要拉住玉奴。
玉奴笑着说:“少爷，你过得还好吗？”
一句问候，程若旭泪流满面。
“我，怀玉我…”
“我很好，少爷，我只是想回来看看你。”玉奴看着程若旭，他更有几分未来家主的样子了，越发沉稳，“少爷过得也很好吧，毕竟程家的当家人回来了呢。”
“当家人？”程若旭一愣。
玉奴的笑容一敛:“少爷不知道吗？他们都没有告诉少爷吗？可怜的少爷…”
她的声音越发缥缈:“程家大爷回来了吧，渡边城程家都干了什么，少爷真的不知道吗？”
程若旭脑袋发晕，眼前一会儿是怀玉死时的模样，一会儿是她气愤癫狂的样子。
“你在说什么啊…”程若旭喉咙发紧，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玉奴凄惨一笑，她将手里的东西扔到程若旭脚边，脑海里回想起雷霆加身的痛苦，身躯不住颤抖起来:“我…很疼，很不甘心。我又欠了程家什么呢，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此刻玉奴脑海里回想着的是渡边城的几十个日夜，身边同伴的惨死，最信任的家主突然变脸，还有那百口莫辩的无助。
她身后只有青色的鬼影，但似乎又多了许多影子。
赤穗，芊芊，雷云…
他们默默站在青色鬼影中间，与鬼影们合为一体，静静地注视着玉奴，仿若一只大手不得不把她往前推。
程若旭捡起雪里里的东西，脸变得煞白。
这个东西他见过，在尊长的院子里，当时尊长还大发雷霆。
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木偶娃娃。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玉奴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少爷若想成为家主，为程家的未来打算，就不能被蒙在鼓里。少爷应该探查真相，看到真正的程家。”
程家所隐藏的秘密，掩盖的真相，还有与她的关系。
玉奴望着程若旭，满眼的鼓励与坚定:“是少爷的话能做到，一定能做到！”
程若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他手里握着木偶娃娃，跌跌撞撞往山下走去。
他回头看了眼山坡，玉奴就站在土包包旁边，沉默注视。
她好似天地间一抹不愿散去的幽魂，固执地等待一个属于她的真相。
她的真相，怀玉死亡的真相。
程若旭不知怎么的，浑身充满了力量。
是啊，他还要探查怀玉身亡的真相，怎么可以如此颓废！
踏着夜间的风雪，程若旭回到小院子里倒头就睡。
小小木偶娃娃放在他的枕边，好似怀玉就陪伴着他。
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
玉奴目送着程若旭离开，双手缓缓取下脸上的面具法器，她又露出了自己原本的容貌。
坐在土包包旁边，玉奴伸手掬了一捧雪，望着那群依旧沉默矗立的青色影子，嘴里喃喃:“对不起…”
翌日。
还没到时辰，程竹就派了人过来催促程若旭。
程若旭头一次见父亲这般着急催促自己，连忙穿上衣服，伸手拿过枕边的木偶娃娃，匆匆赶去了程竹的书房。
冬日的天还很黑，书房里一灯如豆。
程若旭推开房门正对上程梅一张严肃的脸，在灯火的照耀下更加阴森。
“伯父。”程若旭立马站好，拱手朝程梅问安。
平日里程竹坐的位置被程梅占了，程竹站在边上，非但没有不满，还满脸都是笑容。
“怎么来这么慢。”他随口责备了一句，掩盖不住脸上的笑容。
程若旭又一次拱手:“来的路上雪有点大。”
“无事。”程梅抬抬手，犀利的眼神扫过程若旭。“说来你今年也有二十五了，你父亲说你从十岁开始就跟在他身边打理事物了。”
“是。”程若旭摸不清这位大伯是什么意思，低头只管答是。
“嗯。”程梅摸着胡子，“对家族也算上心，处理事情井井有条不偏不倚。这个冬日，父亲的身体就不怎么好了，有些事情可以提前了。”
最后这句话，程梅是对着程竹说的。
程若旭暗暗惊心，后山上的老祖宗身体不大好了？他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什么可以提前了？
程竹一脸喜色，半点对父亲身体的担忧都没有，对着程梅连连拱手:“是！都听大哥安排！”
也不知道程梅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昨日还有点不服气的程竹今日就对自己的哥哥心服口服。
程梅站起来一甩袖子，从程若旭身旁走过:“跟我来。”
程若旭不解，只好看着程竹:“父亲？”
“快去啊！”程竹恨不得给儿子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