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拂很生气，他气得砍掉了院子里一棵百年梨花树。
将树皮去掉，程阳一边挥舞着刻刀在梨木上乱划，一边气得鼓起脸颊。
月神庙出事了之后，他好不容易将神女像抢救了回来，哪知道刚进家门，哥哥就二话不说抢走了他的神女像。
那是他的！
不但抢走了，还把神女像藏到了其他的地方去，不管他怎么问，哥哥就是不告诉他。
程阳越想越气，干脆将手里的刻刀和木雕扔在了地上，气呼呼地回到了房间里。
木雕在地上滚了滚，滚进青草地里，露出了正面。
一个缩小版的程阳，但是那张脸被故意刻成了一张恶鬼的脸。
程拂最清楚不过程阳的性格，不告诉他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他的，他只能赌气不说话，以此来对抗程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程拂暗暗佩服自己不畏强权，真的做到了长时间不跟程阳交流。
一晃时间就过去了，就在程家的人都以为二少爷忘记了那尊神女像的存在，也快要和家主和好的时候，程阳把刚刚化形的神女像器灵带了回来。
他为她起名，玉奴。
程拂知道后又气得跳脚，玉奴分明是在他雕刻神女像的时候就想好的名字，哥哥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就拿过去用了！还敢说是自己起的！
“你是谁？”刚刚被带回来的玉奴爱笑，天真单纯的眼睛里不掺杂半点杂质，见到躲在门外的程拂，笑着问了一句，满是好奇。
她长的可真好看，小巧的脸蛋是自己捏出来的，细长温柔的眼睛是自己熬了一个通宵改了又改才刻出来的，还有那鼻子那嘴唇。程拂一时间看痴了，他想，他的手艺真厉害。
初入世的玉奴对什么都很好奇，程老二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走过来摸了摸玉奴的头：“这是二少爷，家主的弟弟。”
玉奴哦了一声，对着程拂笑弯了眉眼，软软娇娇喊了一声：“二少爷！”
程拂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明明是他的神女像，是他的玉奴，该是跟他最亲的，可此刻她却需要别人来介绍他。
心底就好像打翻了调味一样不是滋味，气不过的程拂跑去找程阳吵了一架，要死要活的一定要拿回自己的神女像。
自然，他是吵不过程阳的。
“好了，阿拂，别闹了。”程阳不咸不淡地说，目光淡淡地落在程拂身上，看得他身形一僵，“你已经十六了，是个大人了，该坐点正事了。”
程拂攥紧拳头，冷笑一声：“如你这般抢了他人的东西，就是正事？”
程阳背过身：“我不与你争论。只是记住了，你是程家二少爷，往后要承担程家大任的。”
明明是夏日，可程拂觉得，程阳的书房真冷，程阳更冷。
他倔强地不回答，扭头跑走了。
玉奴刚来程家，许多东西都还要学习，她又活泼好动，经常在程家里跑来跑去。
就这样，程拂遇到了她好几次，每一次她都会笑着喊一声“二少爷”。
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样子，程拂在心底微微嘲讽：等着吧，这副样子没有多久了的。他的哥哥怎么可能忍受的了？
果然，没有多久，玉奴学习了规矩礼仪之后，不会在程家乱跑了。偶尔几次遇到程拂，她都会行礼问好，只是脸上的笑容依旧明媚：“二少爷。”
程拂的院子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有那些他拿来练手的木雕小动物。
玉奴挺喜欢来找程拂玩的，就算程拂板着一张脸，说出口的话也不好听，但是他那些堆积在桌子上的各式木雕，就足以玉奴玩上好久了。
坐在程拂门前的石阶上，玉奴玩着手里的木雕小狗：“二少爷，那棵是什么树啊？”
程拂正在专心雕刻着手上的东西，府中下人都知道他在这种时候是不许人打扰的，唯一在这时敢开口的也只有玉奴一人了。
头一次玉奴开口的时候，吓得云拂手里刻刀一划，把自己的手割伤了。后来渐渐的次数多了，程拂也就习惯了，他抬头看了眼窗外：“白梅树，我母亲生前种下的。”
玉奴最爱问问题了，他有时候头也不抬都能回答她的问题。
程拂“啧”了一声，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干活的时候身边有个烦人精问问题了。
程拂脾气不好，发脾气的时候院子里的树都得遭殃，现在他桌子上那一块块木头，都是他从院子里砍下来的。可是这么久了，独独这棵白梅树依旧安然无恙。
“你一定很喜欢这棵白梅树吧。”玉奴笃定道。
程拂抬起头看了眼，玉奴的身影被门板和纱幔挡住，他看不到，但似乎又看的很清楚：“嗯，很喜欢。”
玩够了木雕，玉奴抬头看时辰快要到了她上课的时间，跑进屋子里将小狗放在程拂手边，乖乖巧巧：“二少爷，那我先走了，有空再来找你玩。”
她哪里是来找程拂玩的，分明是找程拂的木雕玩！
程拂嫌弃的眼神落在玉奴身上：“能不能不要每日都穿这声衣裳，丑死了。我那几个凶巴巴的堂姐妹都不这样穿！”
他就不懂了，那时候为了雕刻神女像，他不惜拉下脸皮去研究女子的衣裳首饰，最后为神女像点缀上了最美丽的衣裳和最典雅的头饰。怎么化形成了器灵，反而天天灰扑扑的一点都不打扮呢？
玉奴拉着石青色褐衣下摆，笑了笑：“不一样，她们是程家的小姐，我不是。”
不等程拂回应，玉奴就急匆匆跑走了。
程拂放下刻刀想了想，然后找出自己的钱袋子出门去了。
玉奴说的有空已经是好几日之后了，程拂等的有点心急。
眼看天气凉下来就要入东了，玉奴再不来，他买的那些衣裳就太薄不能穿了。
程拂看着自己买的衣裳首饰，心里想：她会喜欢的吧，自己眼光那么好，她应该会喜欢的。
又等了好几天，依旧等不到玉奴。
程拂也没有心思去捣鼓自己的木头了，收拾收拾那些衣裳首饰，他决定亲自去寻玉奴。
二少爷亲自上门送温暖，玉奴一定会感动的稀里哗啦的！
程拂找遍了整个程家都没找到玉奴，他最终去了程阳的书房，果然在那里见到了玉奴。
这么冷的天，每一口气呵出来都是白色的，玉奴依旧穿着石青色的短褐。她站在书房门口，神情呆滞又淡然，双眼放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拂取出自己买来的厚斗篷，快步朝着玉奴走过去：“你这几天干嘛去了，怎么都——”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玉奴制止住了他为她披上斗篷的手。
玉奴轻轻推开程拂的手，后退了两步，垂头盯着脚尖，声音平稳，好似程家其他的奴仆一样：“妾身不冷，不必了二少爷。”
程拂缓缓皱起眉，压制着突如其来的怒火：“我只是，上次不是说要给你好看的衣裳吗，我买了几件，你试试喜不喜欢。”
玉奴依旧麻木地摇头：“妾身穿这一身就很好，其他青卫也是这么穿的，妾身不能坏了规矩。”
生平第一次的好意被人就这么无情拒绝了，玉奴甚至都不肯服软说几句好听的，脸木的和死人一样。
程拂一生气，说话就冲了：“那你就穿着这身吧！最近青卫连续死了好些人，你就天天穿着这身衣服招摇过市，哪天要是轮到你，也算你倒霉！”
玉奴面色一白，咬着唇不愿意再说话。
程拂只觉得自己一腔好意喂了狗，气冲冲地离开了。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少女的不对劲，自然也看不到她缺了一角的那颗心。
七情六欲，在那时候就离玉奴很远，很远了。
年少的心动就好似春夜里的樱花，短暂而又动人。若是在那一瞬间没有抓住它，往后就再也寻不到了。
程拂或许有过心动，他对那个笑着闹着有好多问题的少女是真的心动过。
可是这一次心动太短太隐秘，隐秘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更别说伸手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感觉了。
那日之后，玉奴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他等不到玉奴过来服软道歉，刻了再多的动物木雕也没有人再过来把玩了，甚至在程家里也见不到了玉奴的踪迹。
那年冬天飘雪的早，少年的心动也随着初雪的到来，在自己也没察觉的时候，藏进了白茫茫的大地里，一干二净，无影无踪。
少年的程拂不懂，多年后的程拂依旧不懂，时隔百年后的云拂也从未去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只是知道，玉奴是他的，只要在他身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