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长兴十三年
月将离2020-10-25 08:333,510

  檀湘子垂目思索道:“那句话应该就是开启阵列的口诀,日月丽天,出入乎东西,是指东西方的门可以出去么?”

  “不见得,”杨知水轻轻摇了一下头,“我记得他方才说过,领头的书吏也懂得解阵,如果是口诀,那也太过明显,未免被旁人听出,灵玄机不会直说。而如果只是东西方,那后面两句又是什么意思?旦似汤谷,夕类虞渊……怎么写呢?我是外邦人,不太明白,麻烦你,写给我看看。”

  当下无纸笔,他伸来一只手,叫檀湘子直接用手指写在他的手心上。

  “……”

  她看了他一眼,异域的眼睛汉人的脸,既来自塞外,又深谙中原,此时却说听不懂那几个字,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总之是想占自己便宜。

  何方杂种?她在心底一问。

  然后无视他的手,扭头走开,在墙上一横一数地把那八个字划了一遍:“我只写一次。”

  杨知水仔细瞧着,也在手心里拓下那些笔画:“字是明白了,可什么意思呢?”

  “旦和夕你总该懂吧?”

  他乖巧地点点头:“早上的太阳和傍晚的太阳。”

  檀湘子便又道:“汤谷,是传说中的日升之处,而虞渊与之相对,是日落之处,出自晋人的一首赋,借游记抒怀。”

  “又是日月,”杨知水似有所悟,“所以……关键不在东西,而是日月,日月丽天,日月丽乎天……白谷草木丽乎土,丽……彖丽……”

  他自顾自地琢磨着,檀湘子仔细瞧着他,脑中别无他想,只觉得思绪被牵扯过去,在跟着他的话音起起伏伏。

  不知盯了多久,杨知水突然开悟,捶掌一扥:“所指应是彖丽,指的就是离门,东位,所以……”

  他转身找了个方向,走到那扇门前,拨起门上的爻阵,像走华容道那样,试了两三下,却没成。

  便停手想了几想,又将几句话颠来倒去地在舌头上翻滚,爻方被他弄得砰砰哐哐,似乎真的有些门道。

  檀湘子插不上手,只得在一旁举着萤月坠子为他照亮,默默地看着,将视线从他的手移上他的脸,又到他的手,最后回到他眼睛上,不禁问道:“你怎会这个?从书上学的?还是有人教?”

  杨知水没吱声,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有意忽略,只顾聚精会神地捣腾阵列。

  小半晌过去,他余光瞅见檀湘子仍在盯着自己,不好敷衍,才勉强嗯了声:“算是吧。”

  “这算什么回答?”檀湘子好笑道。

  而同时,杨知水偏巧将一块爻方“咔哒”扣进了一处凹槽中,紧接着迸出一响,榫头嵌进了卯眼,清脆悦耳,牵动起墙壁内的木齿机括,让这扇门突然向里沉了一寸,从侧边露出一条二指宽的缝隙,缓缓朝里开启,里面又是不可见一物的漆黑。

  离门开了,解救了两个无路可走的人,也解救了不知如何作答的杨知水。

  “快走吧,”他往里探身进去, “时候不早了。”

  檀湘子拎着萤月坠,在原地眼看着他的背影一下走出萤光、没入了黑暗,只留自己形单影只地面对一片未知,就忽然心生不安,想去拉他回来。

  刚作此想,杨知水在前驻足,回头一唤:“磨什么呢?是不是怕黑啊?”

  他一言出口,总是损得冒烟,她便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冷嗤一声,跟了上去。

  离门之后,仍是密室,周遭空旷无物,寒意逼人,还掺着浅淡的霉味。

  依层高来算,这位置应该已经到了地下,大概也不能算作是房间,而更像是整个天网阁最底处的楼基,每隔二十步便有一根四人合抱的大柱,竖插到顶,穿透上层,支撑起整座楼阁。

  地面铺设巨大的青砖,余音回荡,两个人的脚步听起来倒有一队人的声势。

  杨知水放慢步子,环顾说道:“就这地方,什么也没有,还设那么一道门?其他密室也这样么?”

  檀湘子:“自然不是,我曾到过两间,里面无非就是书库的样子,只因严格保管着极密的卷宗案牍,万一泄露了要闻,天下难免多生波澜,所以才布设重重机关防守,至于最底下这间,我也是第一次来。”

  杨知水若有所想,将目光沉了沉,问道:“都说天网阁密卷有六万多册,是真的么?”

  “那都是五年前的说法,”檀湘子边走边说,“如今只会更多。”

  “都是什么样的事呢?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秘密?还用专门弄一座楼来管着?”

  檀湘子停下来看着他,神情登时变得凌厉:“天下老鸹一般黑,倒忘了你也是个贼,想从我这儿套什么话?”

  杨知水被戳中心思,当场扁了嘴,片刻后,肚里又呲出一小截坏水,笑着打哈哈:“这不就是好奇么?你们大概也知道些什么皇家秘史、侯门野趣吧?外面街上说书的,讲得身临其境好像在场看着一样,那八成也是胡诌乱编的,天网阁里总该不假。哦,就比如那郭文昌,他之前都没个一儿半女,怎么就五十岁突然得子?还真当是吃药拜佛求来的?”

  檀湘子瞪了他两眼,转而又轻飘飘的说:“郭政的确不是他儿子。”

  杨知水立刻把耳朵递过来:“然后呢?”

  她见他眼巴巴那样儿,无奈地叹了口气:“郭政是现在的郭夫人当年做小妾时与一个小厮偷吃得来的,那小厮后来死了,名目是醉酒坠河,你自己去想吧。”

  杨知水笑着摸了摸下巴:“真有意思。”

  檀湘子轻哼:“都是不入流的野闻,不配收入八门秘库,只因他家是个侯府,放在一楼也就够了。”

  杨知水:“依你所言,阁内收录的秘闻是分级入库的,次些的放在一楼,能收入秘库的想必重要一点,那八门秘库是不是也分了主次?最高处的门里放次要的,最低处,也就是这扇离门之内,会不会藏着最重要的事?”

  檀湘子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太多。

  他到底是个贼,是大理寺、武德司和京衙三司共同通缉的大盗风无影。

  今晚一遭,身为武德司都卫的自己竟无意领着他将天网阁内部探去了大半,这要是传出去,被革职查办事小,一旦这家伙窃走了机密,流传到江湖上,还不知会招来多少觊觎与仇恨,那无意将使武德司置于众矢之的。

  檀湘子实在弄不明白那会儿怎么就脑子抽了筋,与他做什么协定?只当自己破案心急,一步失足,竟与虎谋皮。

  两人从出门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时辰,事情便至如此地步,当真是引狼入室,就该立即除之而后快,把此人封死在天网阁的地底。

  现在杀了他,不算晚。

  她这么一思虑,还真就琢磨起怎么对他下手以及从哪儿下手,觑着他的喉咙,覆手搭上了腰间皮囊。

  而杨知水似乎浑然不觉,只觉得口干,吞咽一下,喉结咕噜一滚,还转过脸里冲她笑道:“嘿,这里倒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你看前面。”

  檀湘子被他从近处这么一看,顿时有点心虚地避开视线,强将杀他的心思摁了下去。

  再极目朝前一望,就着微弱的萤月光,依稀瞧见真有一物横在当空,体量巨大,难见全貌。

  等两人看清了,他们也走到了。

  原来前面四根柱子之间,用铁链悬空吊起一座巨大的铜台,台宽数十步、厚三尺,离地约有半人高,台上似乎还有玄机,不上去一看,很难瞧清。

  四周没有可以登上的台阶,对两人来说也不是难事,徒手一攀,飞身而起,先后站定在那上面。

  但见铜台正中,又立着一座展臂宽、两人高的的铜方柱,柱子四面环布精雕细纹的屉格,格上有字还有锁,字是端方古隶,锁是双孔金刚锁。

  杨知水抬手摸上一处,开口念出上面的字:“成德五年?这应该是大肃上上个皇帝的年号吧?就是卫泽的爷爷?”

  檀湘子皱眉一瞪:“慎言,今上名讳不可称呼。”

  “行,行,你们中原人就是事儿多。”他无所谓地撇撇嘴,继续顺着屉格看了上去,“成德九年,接着是长兴元年,长兴六年、九年、十年,嚯,年年都有,先帝的秘密还挺多啊,十一年、十二年,那里,长兴十三年……”

  长兴十三年。在一个很高的位置,方柱顶端,就连杨知水垫起脚尖、伸长手臂也无法触及。

  长兴十三年,有人告诉过檀湘子,正是她被元崇鹤收养的那年。

  长兴十三年,也正是风无影消失的那一年。

  她拿眼角瞥着杨知水,却看不清那是怎样的一种神色,是不形于外的兴奋,竭力按捺的贪婪,甚至于几分难以言喻的……阴鸷?

  檀湘子不免去想,今晚真的是无意闯入武天机阁的么?还是他早有预谋,一步一步,利用自己来到这里?

  看来这个自称风无影的番子,表面油滑跳脱,实则心机深重,不能再被他骗了。

  她只想了两个呼吸的功夫,杨知水在方柱底下绕了一圈,突然蹬着柱子向上一跃,转瞬便蹿上了顶部,手里还捏着两支细长的铁签,要往“长兴十三年”屉格的锁眼里捅。

  檀湘子不再犹疑,当即甩出九节鞭,凌空抽响,“啪”的一声,在阔朗的黑暗中显得惊天动地,如耳边炸雷,头皮爆麻。

  “就知你没安好心!”她勃然怒喝,“给我下来!不然真杀了你!”

  胸前萤月坠摇摆不定,将整座铜台照得忽明忽暗。

  杨知水眯眼定睛,艰难地将两根铁签对准金刚锁孔,一并斜插进去,捻签捣鼓起来:“你就不想知道——”

  话没说完,檀湘子又是一记鞭子抡上来,这次,金镖头一下扫过他的指节,飙出两点鲜血。

  “呃!”杨知水猛地往回一缩,也不去看她,硬又将两手伸下来,顶着她杀气腾腾的鞭锋,一边捅锁,一边飞快地继续道:“……十五年前……真正的风无影……”

  忽然,“咔哒”一声,也不知碰了哪里,那铜屉竟“噌”地飞弹了出来,在空中悬了半个眨眼的瞬息,又重重坠向地面,紧接着一记巨响砸地。

  铜屉豁然裂开,从里面骨碌碌滚出两只构造精奇的卷筒,出仓后拐了个弯,一路滚到檀湘子脚边。

  她终于息了火,收了鞭,低头去看。

  而柱子上面,杨知水也轻呼了一口气,把被拆成几截的话说完:“……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继续阅读:第38章 贼船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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