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当仆从们把账本一一抬上来时,霍鄞康脸上颜色尽失。
“听你的部下说,你南下时生活甚是奢靡,连本宫这个公主也要自叹不如。”
我漫不经心地拿起一叠账本,缓慢翻看。
“如此这般,驸马竟还有胆子嘲讽本宫锦衣玉食,不知民生艰苦?你可真是会扯着为民着想的称号来膈应我。”
在他煞白的脸色中,我又翻了两页。
“果不其然,连林姑娘的绸缎衣裳,也记在了公主府的账上。”
霍鄞康只觉得脸色火辣辣了,似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不知驸马归来那日在公主府门口出言讽刺我时,心里可曾心虚过?”
我将账本摔在他身前,冷然一笑:
“你吃的穿的住的,都花的是公主府的钱,竟还有此等胆子,将你那萍水相逢的红颜往公主府里送?霍鄞康,你可真是够下贱的。”
霍鄞康眼底早已燃起了怒火,紧攥着拳头。
“公主殿下,为何变了这样多……从前,殿下从不会对我这般疾言厉色。”
这是开始打感情牌了?
我嗤笑着,刚想继续开口,久久不作声的赫晏却出了声。
“够了,阿姊。”
我及时停下,将身体的主动权交还给了赫晏。
7
“驸马觉得本宫无情吗?”
赫晏缓缓开口,身体有些颤栗。
“我曾经也是一片真心待你。及笄那年,我随母后出宫拜佛,路途遭遇贼匪抢财物。那劫匪还想夺了我去威胁父皇,是你及时出剑将我救下,从此我便魔怔一般心悦于你。”
“我去求了这桩婚事,还让父皇在成婚后为你升官,知晓你志向远大,便让他将南下的差事交于你……”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抑制泪意。
“不回首便未曾知晓,竟是我一手纵着你走到这步。”
霍鄞康见着她泛红的眼眶,有些怔愣,迟钝地生出一丝愧疚来。
能得公主青睐,他的心里的确是存了几分侥幸。
而公主生性柔弱,成婚前更是对他言听计从。
能够借着公主驸马的名义一飞登天,而公主又如此好拿捏,他心中的野心和倨傲渐渐暴露了出来。
南下时,他自诩是人上人,花钱如流水。
他本以为,公主这样爱慕他,定然不会加以过问。
遇到林从莲时,他三心二意。
公主高高在上,贵为金枝玉叶,不可随意沾污。
而林从莲却是一朵可人的解语花,他渐渐沦陷其中,同她荒唐一夜后,便将她带回了京城。
他在赫晏公主曾经的纵容下,渐渐忘了分寸。
如今,见到她疾言厉色的一面,他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恐惧。
我见着赫晏公主如此,心下生出几分欣慰。
不枉我这几日的开导,赫晏果然想通了许多。
只有先做好自己,才能引得他人正眼相待。否则,即便是身份尊贵的公主,也会被人冷待轻视。
“公主殿下,臣……知错了。”
霍鄞康察觉到些许不对劲,连忙俯身认错。
“不必了。”
赫晏注视着他,像是忍痛同自己过去的爱慕告别一般,缓缓开口:
“从前,你挥枪舞剑护着我时的模样,你在我面前诉说你的远大志向时的张扬神色,我惦念已久,心生欢喜。可如今,我竟是觉得倦了。”
赫晏能说出这番话来实属不易,我更是生出几分心疼来。
是我逼着她认清现实,现如今,她要亲自断了自己的念想。
我知晓,这很不易。
她比我想象中勇敢。
“霍鄞康,你实在配不上我的爱慕。”
她留下这番话时,欲要转身离开,霍鄞康却慌张地站起身来,不顾礼数地拉住她。
从前她总盼着,驸马能够同自己亲近一些。
如今他这番作态,却是令人心生反感。
“公主……公主,是臣一时鬼迷了心窍,臣会尽快将林从莲送出府去,再也不让她来打扰您……”
他往日里高高在上,如今却将姿态放到最低,恳求她的原谅。
赫晏沉默良久,才自嘲着出声:
“阿姊说的果然是真的……只有拿出公主的威严,才能让你正眼看待我。”
霍鄞康面露哀求,赫晏淡淡收回目光。
“莫跪了,回去安寝吧。林姑娘学完礼数后,我会亲自将她送出府去。”
赫晏是个很爱哭很爱哭的小姑娘。
可亲手斩断这桩无疾而终的感情时,她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在那之后,赫晏将自己关在府里,三日不曾出门。
林从莲被她遣送出府时,霍鄞康甚至都未曾来见她一面。
“公主殿下,为何要拆散我们?”
“我并未拦住他来见你,是他自己不愿。”
赫晏见着她楚楚可怜,眼下还有几道泪痕未消的模样,淡淡开口:
“回去吧,他并不是值得托付之人。”
8
那日,赫晏犹豫许久,最后突然出声问我:
“阿姊,你是异世来的仙使,定然知晓很多事情,能不能同我说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我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公主若是好奇,何不自己出去看看?”
赫晏有些犹豫,我继续撺掇道:“公主同皇上陛下说,自己想要外出历练,说不定陛下会准允。”
“可我还有婚事在身。”
“那便去求皇上退婚。”我告诉她:“就当是你休了他,不再要他了。”
她被我惊世骇俗的“休夫”言论给震惊到,最后神情却变得认真了起来。
“父皇或许不会同意……”
“殿下不去搏一搏,怎会知晓皇上的想法?说不定他也早就盼着你主动提出退婚呢?”
我不信,皇上看着自己疼爱的宝贝女儿被一个穷小子拐走,他当初是心甘情愿为他们赐婚的。
或许只是因为疼爱公主,所以他才松了口。
如今公主从痴情中清醒过来,皇上皇后怕是高兴都还来不及,想来定然不会怪罪。
果不其然。
赫晏请求退婚时,据说皇上的脸上露出了喜色,很快便取消了她同霍鄞康的婚事。
“竟都被阿姊言中了,阿姊果然是料事如神!”
放下了过去的执念,赫晏在那瞬间如释重负。
少女情窦初开,遇到的第一位心悦的男子却是以这样的形式收场,令人扼腕叹息。
但我知晓,她在暗中不知挣扎了多少个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