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霍鄞康再也不是驸马了。
赫晏再度同他对峙之时，霍鄞康早已消瘦了一圈。
她穿上了曾经初见霍鄞康的那身衣裙，一言不发地坐下，像是在无声地同过去的自己告别。
霍鄞康眼底布满了红血丝，哑声开口：“公主，还是不愿意原谅我吗？”
赫晏神色平静地抬眼看他。
“驸马从头至尾都没有爱慕过本宫，如今一拍两散，是最好的结局。”
霍鄞康如鲠在喉。
他想说，对于这桩婚事，自己曾经是欢喜的。
在看到身份高贵的公主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时候，他欣喜不已，整个人都像是轻飘飘的。
没人会拒绝自己被这样热切地爱着。
然而他并未珍视公主的真心，将其踏入了泥土之中。
“离开公主府之前，记得将你在南下时用的银子，悉数还于公主府。”
赫晏本想冷情到底，最后还是松了口：
“本宫允你只还七成。”
霍鄞康咬牙，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些悔恨的情绪。
“公主殿下，臣……”
“怎么，是还不起吗？那便用你的俸禄一点一点还即可，本公主等得起。”
赫晏并未因他的神色而心软。
她的心墙，早就被他的忘恩负义给浇筑成了铜墙铁壁。
“公主殿下，当真要如此无情吗？”
霍鄞康再度开口时，俨然一副被抛弃的模样。
“你这是在质问本宫吗？”
“我们……我们好歹差点成为夫妻，公主殿下当真一点情面都不肯留？”
赫晏怒极反笑：“你也知晓，是差点。若不是你朝三暮四，我们也不会走到这步。”
她缓缓走到霍鄞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霍鄞康，事到如今，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可曾，同我对你一般，真心爱慕过我？”
10
我深深叹了口气。
看来，赫晏始终还带着些无法释怀的怨懑，就算同霍鄞康闹到如此局面，她还是会想要知晓自己曾经的真心是否错付。
霍鄞康愣怔了许久，最后才犹豫着出声：
“有……有过的。公主您那么高贵，那么美丽，我望着你，感觉到自己只能卑贱如尘埃，于是我愈加不忿，直到您说要同我成婚。”
赫晏自嘲地露出笑容：“知晓我要同你成婚时，你是更开心能娶到我，还是在暗自欣喜从今以后可以荣华富贵加身，成为平步青云的驸马爷？”
霍鄞康动了动嘴唇，没有回答。
“果真是我情窦初开，识人不清，爱错了人。现在看来，霍鄞康，你的确不值得我这一国公主屈膝下嫁于你。”
“你自诩清高，对身在高位之人心生不屑，却又想要借力爬得更高。本质上，你就是个卑劣又自负的伪君子而已。”
“你以为，没了本宫带给你的权势和地位，南下时那些高官还会对你笑脸相迎么？你那所谓的红颜知己，还会继续对你不离不弃？”
赫晏神色平静，眉头都没动一下，丢下了最后一句几乎是杀人诛心的嘲讽：
“没了本宫，你便真是卑贱如蝼蚁了。不过这些都是你咎由自取。”
霍鄞康脸色惨白，额间更是冒出一层薄汗来。
看他的表情，定然是被说破防了。
他竭力隐藏的阴暗心思被悉数展露出来，令他几乎要崩溃。
偏偏他根本无法反抗。
因为赫晏是公主，他再怎么桀骜也没胆子忤逆皇家。
想到这里，霍鄞康就悔得肠子都青了。
赫晏对他言听计从之时，他为什么就没能好好珍惜？！
那个时候，权势地位是他的，驸马的位置也是他的，公主对他一往情深，说不定以后整个公主府都是他来做主！
“霍公子，还是继续做你的五品小官吧，我会去跟父皇说情，让他保留你的官位。毕竟，若是没有俸禄，你拿什么来还公主府的债呢？”
“从今日开始，你我便恩断义绝，再无关系。霍公子，请回吧。”
在霍鄞康惨白而悔恨的神色中，赫晏终于捡起了属于公主的骄傲。
“对了，下次来见本宫时，请霍公子记得行礼。”
11
赫晏恢复了自由身，再无婚约束缚。
她向皇上请旨，说是要南下看看，去看看我朝的大好河山。
皇上心疼她割舍掉自己满意的婚事，便也破例准许了。
坐上马车那日，赫晏如释重负。
“从前我总以为，自己只要安安心心待在公主府，同未来的驸马好好过日子即可。未曾想过，我也有能离开京城的一天。”
我轻声回应道：“公主，霍鄞康虽然是个烂人，但他南下一番，的确长了见识。公主聪慧，定能比他做得更好。”
“我能做什么呢？”
赫晏有些迷茫，像是刚刚从笼中被放出的鸟儿一般。
“阿姊，我不知我究竟能做些什么。”
“公主要做的，就是体会民生，将民间种种方针的利弊悉数记下，回京后再报给陛下加以修正。”
“没关系，只要公主愿学，我可以教你很多很多东西。”
12
赫晏隐去了身份，在江南暂时住了下来。
从小生在京城的她只觉得这一切都新奇无比。
看着江南人民泛舟湖上，种荷花采莲蓬，赤着脚在稻田里插秧，等待水稻丰收，她就像个接待新事物的小孩一般，拉着我问这问那。
“公主喜欢这里吗？”
夜深人静时，公主打开客栈的窗户看月亮，我出声询问她。
赫晏点了点头。
“这里的人都很热爱生活，安居乐业。怪不得霍鄞康会如此留恋，的确是个好地方。”
赫晏是个很善于学习新事物的人，一有空便拉着我给她讲民生政策。她是个认真的学生，光是记下的笔记就已经占满了整整几大页的宣纸。
“阿姊，你懂的东西真多。”
她总是羡慕地发出感叹：“我小时候开蒙晚，读书更是没有皇兄们厉害。后来父皇就不怎么让我学习了，还说女子读这么多书没什么用。”
“在许久许久的将来，女子会和男子一样读很多很多书的。而且，女子还能做官，做生意，还能自主选择自己的夫婿。”
赫晏听得认真，更是时时发出惊叹。
“将来，竟是这般好的日子？”
“那是自然，女子本就不是随水漂流的浮萍，更不用依附他人而活。其实我们比谁都坚强，不是吗？”
“而且，公主殿下能认清自我，将自己从霍鄞康的忘恩负义中解救出来，也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赫晏怔愣了许久，最后露出了笑容。
“谢谢你……你能这么说，我很开心。”